《聊齋志異·柳氏子》“膠州柳西川,法內(nèi)史之主計仆也”原文及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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膠州柳西川,法內(nèi)史之主計仆也。年四十余,生一子,溺愛甚至?v任之,惟恐拂。既長,蕩侈逾檢,翁囊積為空。無何,子病,翁故蓄善騾,子曰:“騾肥可啖,殺啖我,我病可愈。”柳謀殺蹇劣者。子聞之,大怒罵,疾益甚。柳懼,殺騾以進,子乃喜。然嘗一臠,便棄去。病卒不減,尋死,柳悼嘆欲絕。
膠州的柳西川,是法內(nèi)史的管家,(年紀已經(jīng))四十多歲了,(才)生了一個兒子。柳西川溺愛兒子到了極點,什么事都由著兒子的性子,唯恐違背了兒子的意思。兒子長大后,浪蕩奢侈不守規(guī)矩,柳西川一生的積蓄被揮霍殆盡。后來,兒子生了病,柳西川本來養(yǎng)著一個好騾子,兒子說:“肥騾子肉好吃,把騾子殺了給我吃,病就好了!”柳西川便想殺匹跛騾子,兒子聽說后,憤怒地咒罵起來,病勢也更加沉重,柳西川很害怕,忙殺了好騾子給他吃,兒子才高興起來。但只吃一片騾肉,便扔在一邊不吃。病情終于沒有好轉(zhuǎn),不久就死了。柳西川心情悲痛得直想死去。
后三四年,村人以香社登岱。至山半,見一人乘騾駛行而來,怪似柳子。比至,果是。下騾遍揖,各道寒暄。村人共駭,亦不敢詰其死。但問:“在此何作?”答云:“亦無甚事,東西奔馳而已。”便問逆旅主人姓名,眾具告之。柳子拱手曰:“適有小故,不暇敘間闊,明日當相謁。”上騾遂去。眾既歸寓,亦謂其未必即來。厭旦俟之,子果至,系騾廄柱,趨進笑言。眾曰:“尊大人日切思慕,何不一歸省侍?”子訝問:“言者何人?”眾以柳對。子神色俱變,久之曰:“彼既見思,請歸傳語:我于四月七日,在此相候。”言訖,別去。
過了三四年,柳西川村里的人結(jié)香社去泰山祭拜。走到半山腰,見一個人騎著匹騾子迎面奔跑過來,奇怪的是那人模樣非常像柳西川死去的兒子。等他來到眼前一看,果然是。那人下騾來給每個人作揖行禮,相互問候了下。村人都很驚駭,也不敢提他已經(jīng)死了的事,只是問他:“在這里干什么?”柳子回答說:“也沒什么事,四處跑跑罷了。”便打聽眾人所住旅店主人的姓名,眾人告訴了他。柳子拱拱手說:“我正好還有件小事,來不及敘談了,明天去拜訪你們。”說完,騎上騾子走了。
村人回到旅店,以為柳子未必真來。第二天一早等著他,他果然來了。把騾子拴在走廊的柱子上,走進屋子說笑起來。眾人說:“你父親天天想念著你,你怎么不回去探望探望他呢?”柳子驚訝地問:“你們說的是誰呀?”眾人回答說就是柳西川。柳子一聽,神色大變,過了好久,才說:“他既然思念著我,請你們回去捎話(給他):我于四月七日,在這里等他!”說完,告辭走了。
眾歸,以情致翁。翁大哭,如期而往,自以其故告主人。主人止之,曰:“曩見公子,情神冷落,似未必有嘉意。以我卜之,殆不可見。”柳啼泣不信。主人曰:“我非阻君,神鬼無常,恐遭不善。如必欲見,請伏櫝中,察其詞色,可見則出。”柳如其言。既而子來,問曰:“柳某來否?”主人曰:“無。”子盛氣罵曰:“老畜產(chǎn)那便不來!”主人驚曰:“何罵父?”答曰:“彼是我何父!初與義為客侶,不意包藏禍心,隱我血資,悍不還。今愿得而甘心,何父之有!”言已出門,曰:“便宜他!”柳在櫝中,歷歷聞之,汗流接踵,不敢出氣。主人呼之出,狼狽而歸。
村人回去后,把當時的情景講給柳西川。柳大哭,按約定的時間趕到那家旅店(去見兒子),他把自己的事情告訴店主人。店主人勸阻他說:“那天我見你的公子神情很冷酷,像是沒安好心。依我看來,還是不見為好!”柳西川哭泣著,不相信店主人的話。主人說:“我不是故意阻止你,鬼神的事情不能以常理來度量,我是怕你遭到傷害。如果你一定要見,請你預(yù)先藏在柜子里,等他來后,看看他的言語和神色,如可以見你再出來。”柳西川按他說的藏在了柜子里。一會兒,柳子果然來了,問店主人:“姓柳的來了嗎?”主人回答說:“沒有!”柳子氣憤地罵道:“老畜牲干什么不來!”主人驚訝地說:“你怎么罵父親?”柳子又罵道:“他是我什么父親!當初我講義氣和他合作經(jīng)商,沒想到他包藏禍心,暗中吞了我的血本,蠻橫無理賴帳不還!這次我一定殺了他才甘心,他哪里是我什么父親!”說完,徑直出門,邊走還邊罵:“便宜了他!”柳西川在柜子里聽得清清楚楚,冷汗從頭一直流到腳跟,大氣也不敢出。直到店主人叫他,他才鉆出柜子,狼狽地逃回了老家。
異史氏曰:“暴得多金,何如其樂?所難堪者償耳。蕩費殆盡,尚不忘于夜臺,怨毒之于人甚矣!”
異史氏說:“(像柳西川這樣)突然得到巨額財富,有什么值得高興的!他還錢的時候多難堪。(柳子)把家業(yè)糟蹋浪費的一干二凈之后,死了猶不忘報仇,人的怨毒之心也太可怕啦!”
(《聊齋志異·柳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