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酷吏列傳原文、注釋與翻譯
【原文、注釋與翻譯】
孔子曰①：“導(dǎo)之以政②，齊之以刑③，民免而無恥④。導(dǎo)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⑤�！崩鲜戏Q⑥：“上德不德，是以有德⑦；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⑧�！薄胺钭陶垄�，盜賊多有�！碧饭唬盒旁帐茄砸并�！法令者治之具，而非制治清濁之源也（11）。昔天下之網(wǎng)嘗密矣（11）然*偽萌起（13），其極也（14），上下相遁（15），至于不振（16）當(dāng)是之時，吏治若救火揚沸（17），非武健嚴酷（18），惡能勝其任而愉快乎（19）！言道德者，溺其職矣（20）。故曰“聽訟，吾猶人也（21），必也使無訟乎�！薄跋率柯劦来笮χ�22）”。非虛言也。漢興，破觚而為圜（23），斫雕而為樸（24），網(wǎng)漏于吞舟之魚（25），而吏治（26），不至于*，黎民艾安（27）。由是觀之，在彼不在此（28）。
①以下所引的幾句話出自《論語·為政》篇。②導(dǎo)：引導(dǎo)�！墩撜Z》作“道”，通“導(dǎo)”。政：政令。③齊：整齊。此為約束之意。④免：免于死罪。⑤格：革。此言百姓革除壞毛病而走上正路。按程樹德《論語集釋》引黃式三語曰：“格、革，音義并同，當(dāng)訓(xùn)為革。”⑥老氏：指老子李耳。以下引文前四句出自《老子》第三十八章，后二句出自《老子》第五十七章。⑦上德：具有高尚道德的人。不德：不表現(xiàn)為形式上的德。按陳鼓應(yīng)《老子注譯及評介》：“上德的人，因任自然，不表現(xiàn)為形式上的德�！笔且裕阂虼恕Ｓ械拢簩嶋H上是有德的。⑧下德：道德低下的人。不失德：竟謂執(zhí)守形式上的德。無德：沒有實際的德。⑨滋章：越發(fā)嚴酷。章，通“彰”，此為森嚴酷烈的意思。⑩信哉：可信啊。是言：這些話。（11）具：工具。制治：管理政治。清：政治清明。濁：政治污濁。（12）昔：從前。此指秦朝。網(wǎng)：法網(wǎng)。（13）*邪：*邪欺詐。萌起：不斷產(chǎn)生。（14）極：極點，指情況最嚴重之時。（15）遁：欺瞞。（16）振：振作。（17）救火揚沸：意謂無濟于事。按“救火”是負薪救火。“揚沸”。是揚湯（熱水）止沸（熱水）。（18）武健：強健有力。嚴酷：指嚴厲的法令。（19）惡：何。（20）溺其職：喪失其職。（21）聽訟：判案。按此三句出自《論語·顏淵》篇。吾：孔丘自稱。猶人：與別人相等。（22）下士：愚蠢淺陋的人。按此句出自《老子》第四十一章。（23）觚（ｇū，姑）：古代有梭角的酒器。圜（ｙｕáｎ，元）：通“圓”。按這句喻漢代的法制較秦代有重大變化。（24）斫（ｚｈｕó，濁）：砍削。雕：指雕刻的花紋。樸（ｐǔ，仆）：本。此指本來的狀態(tài)。此句說漢代法律重視本質(zhì)，不重形式。（25）吞舟之魚：指大魚。此句言漢法寬疏。（26）吏治：官吏的治績。：純厚盛美。（27）艾（ｙì，義）安：太平無事。艾，通“乂”。（28）彼：指寬厚。此：指酷刑。
孔子說；“用政治法令來引導(dǎo)百姓，用刑罰來約束百姓，百姓可以免于犯罪，但卻沒有羞恥之心。如果用道德來引導(dǎo)百姓，用禮儀來約束百姓，那么百姓就會有羞恥之心，并改正錯誤，走上正道�！崩献诱f：“具有高尚道德的人，不表現(xiàn)在形式上的德，因此才有德；道德低下的人，執(zhí)守著形式上的德，因此沒有實際的德�！薄胺钤绞菄揽幔I賊反而更多�！碧饭f：這些話可信啊！漢令是政治的工具，而不是管理政治清濁的根源。從前天下的法網(wǎng)是很密的，但是*邪詐偽的事情卻產(chǎn)生出來，這情況發(fā)展到最嚴重的時候，官吏和百姓竟然相互欺騙，達到國家一蹶不振的地步。在這個時候，官吏管理政事就象抱薪救火，揚湯止沸一樣，如果不用強健有力的人和嚴酷的 法令，怎么能勝其任而愉快呢？如果讓倡言道德的人來干這些事，一定會失職的。所以孔子說：“審理訴訟，我同別人一樣；一定要有不同，那就讓人們不要再發(fā)生訴訟的事�！崩献诱f：“愚蠢淺漏的人聽到道德之言，就會大笑起來。”這些話并不是虛妄之言。漢朝建立后，破壞了方形的，換成圓形的，對秦朝法律作了較大變動，如同砍掉外部的雕飾，露出質(zhì)樸自然的本質(zhì)一樣，法律由繁苛而至寬簡，就像可以漏掉吞舟之魚的魚網(wǎng)，然而官吏的治績純厚美盛，不至于做出*邪之事，百姓也都平安無事。由此可見，國家政治的美好，在于君王的寬厚，而不在法律的嚴酷。
高后時①，酷吏獨有侯封②，刻轢宗室③，侮辱功臣。呂氏已�、�，遂（禽）〔夷〕侯封之家⑤。孝景時，晁錯以刻深⑥，頗用術(shù)輔其資⑦，而七國之亂⑧，發(fā)怒于錯，錯卒以被戮⑨。其后有郅都、寧成之屬⑩。
①高后：即漢高祖的皇后呂雉。②酷吏：以施行嚴苛酷烈刑法而聞名的官吏。③刻轢：（ｌì，立）：苛刻欺壓。宗室：皇族。④公元前一八○年 ，呂后死去，其族人呂祿、呂產(chǎn)等欲奪權(quán)，被周勃和陳平等鏟除消滅。⑤夷：鏟除，消滅。⑥刻深：刻苛嚴峻。⑦術(shù)：法術(shù)。資：才能。按晁錯事見卷一百一《袁盎晁錯列傳》。⑧七國之亂：指吳、楚七國反叛漢王朝的武裝叛亂。事詳卷一百六《吳王濞列傳》。⑨卒：終于。戮：殺。按七國叛亂后，袁盎誣陷晁錯，景帝為了自己的利益，殺了晁錯。⑩之屬：之輩。
高后時代，酷吏只有侯封，苛刻欺壓皇族，侵犯侮辱有功之臣。諸呂徹底失敗后，朝廷就殺了侯封的全家。孝景帝時代，晁錯用心苛刻嚴酷，多用法術(shù)來施展他的才能，因而吳、楚等七國叛亂，把憤怒發(fā)泄到晁錯身上，晁錯因此被殺。這以后有郅都和寧成之輩。
郅都者，楊人也①。以郎事孝文帝②。孝景時，都為中郎將，敢直諫，面折大臣于朝③。嘗從入上林④，賈姬如廁⑤，野彘卒入廁⑥。上目都⑦，都不行。上欲自持兵救賈姬⑧，都伏上前曰：“亡一姬復(fù)一姬進，天下所少寧賈姬等乎⑨？陛下縱自輕，奈宗廟太后何⑩！”上還，彘亦去。太后聞之，賜都金百斤，由此重郅都（11）。
濟南氏宗人三百余家（12），豪猾（13），二千石莫能制（14），于是景帝乃拜都為濟南太守。至則族滅氏首惡（15），余皆股栗（16）。居歲余，郡中不拾遺。旁十余郡守畏都如大府（17）。
都為人勇，有氣力，公廉，不發(fā)私書（18），問遺無所受（19），請寄無所聽（20）。常自稱曰：“已倍親而仕（21），身固當(dāng)奉職死節(jié)官下，終不顧妻子矣（22）。”
郅都遷為中尉（23），丞相條侯至貴倨也，而都揖丞相（24）。是時民樸，畏罪自重，而都獨先嚴酷，致行法不避貴戚，列侯宗室見都，側(cè)目而視，號曰“蒼鷹”。
臨江王征詣中尉府對薄（25），臨江王欲得刀筆為書謝上（26），而都禁吏不予。魏其侯使人以間與臨江王（27）。臨江王既為書謝上，因自殺。竇太后聞之，怒，以危法中都（28），都免歸家。孝景帝乃使使持節(jié)拜都為雁門太守（29），而使道之官（30），得以便宜從事（31）。匈奴素聞郅都節(jié)（32），居邊，為引兵去，竟郅都死不近雁門（33）。匈奴至為偶人象郅都（34），令騎馳射，莫能中，見憚如此（35）。匈奴患之。竇太后乃竟中都以漢法（36）。景帝曰：“都忠臣。”欲釋之。竇太后曰：“臨江王獨非忠臣邪？”于是遂斬郅都。
①楊：地名。②事：事奉。③面折：當(dāng)面使人折服。④上林：即上林苑。⑤賈姬：漢景帝的一位姬妾。如：往。⑥野彘（ｚｈì，至）：野豬。卒（ｃù，醋）：通“猝”，突然。⑦目：用眼示意。⑧持兵：拿著兵器。⑨亡：失掉。復(fù)：又。寧：難道。賈姬等：同賈姬一樣的人。⑩奈……何：對……怎么辦。（11）宗廟：帝王的祖廟，這里代指朝廷。（11）宗人：同宗之人。（13）豪猾：強橫*猾。（14）二千石：俸祿為二千石的官員，此指濟南太守。（15）族滅：把整個家族的人全部殺死。首惡，指郡中以姓為首作惡的人。（16）股栗：大腿發(fā)抖。此極言恐懼之狀。栗：通“慄”。（17）大府：高層官府。按濟南府本與周圍郡府同級，但因懼怕郅都，故那些郡府的太守濟南府視為比自己高的上級官府。（18）公廉：公正而廉潔。私書：私人求情的信。（19）問遺（ｗèｉ，魏）：送禮。（20）請寄：私人請托。（21）倍：通“背”。背棄。仕：當(dāng)官。（22）奉職：奉公盡職。死節(jié)：為節(jié)操而死。官下：當(dāng)官的職位之上。顧：掛念。妻子：老婆與孩子。（23）遷：提升官職。（24）條侯：指丞相周亞夫。至貴：最高貴。倨：傲慢。揖丞相：向丞相作揖。此言郅都不阿附權(quán)貴，見到至尊貴的丞相，也只是依禮而行。揖：拱手之禮。（25）臨江王：景帝太子劉榮，后因其母賈姬失寵，被廢除太子之位，封為臨江王。公元前一四六年，他被控犯有侵占宗廟罪，召到中尉府受審，遂自殺。這里所記即此事。征：召。詣：到……去。對簿：在公堂受審。（26）刀筆：古代書寫工具。為書：寫信。謝上：向皇上謝罪。（27）魏其侯：竇嬰。以間：在暗中，即秘密地。與，給。（28）危法：嚴峻之法。中（ｚｈòｎｇ，重）：中傷。這里有彈劾的意思。（29）節(jié)：使者的信物。（30）便道之官：乘便取道上任，不必至朝廷謝恩。之，官：上任，赴任。（31）便宜從事：根據(jù)實際情況進行處理，不必奏請。（32）節(jié)：行事。（33）竟：終。（34）至：竟然。偶人：木偶人。（35）憚：怕。（36）中都以漢法：用漢朝法律中傷郅都，使他構(gòu)成死罪。
郅都是楊縣人，以郎官的身份服事孝文帝。景帝時代，郅都當(dāng)了中郎將，敢于向朝廷直言進諫，在朝廷上當(dāng)面使人折服。他曾經(jīng)跟隨天子到上林苑，賈姬到廁所去，野豬突然闖進廁所�；噬嫌醚凼疽廑ざ迹ざ疾豢闲袆��；噬舷胗H自拿著武器去救賈姬，郅都跪在皇上面前說：“失掉一個姬妾，還會有個姬妾進宮，天下難道會缺少賈姬這樣的人嗎？陛下縱然看輕自已，而祖廟和太后怎么辦呢？”皇上回轉(zhuǎn)身來，野豬也離開了。太后聽說了這件事，賞賜郅都黃金百斤，從此重視郅都。
濟南姓的宗族共有三百多家，強橫*滑，濟南太守不能治服他們，于是漢景帝就任命郅都當(dāng)濟南太守。郅都來到濟南郡所，就把氏家族首惡分子的全家都殺了，其余姓壞人都嚇得大腿發(fā)抖。過了一年多，濟南郡路不拾遺。周圍十多個郡的郡守畏懼郅都就象畏懼上級官府一樣。
郅都為人勇敢，有氣力，公正廉潔，不翻開私人求情的信，送禮，他不接受，私人的請托他不聽。他常常自己說：“已經(jīng)背離父母而來當(dāng)官，我就應(yīng)當(dāng)在官位上奉公盡職，保持節(jié)操而死，終究不能顧念妻子兒女�！�
郅都調(diào)升中尉之官，丞相周亞夫官最高而又傲慢，而郅都見到他只是作揖，并不跪拜。這時，百姓質(zhì)樸，怕犯罪，都守法自重，郅都卻自首先施行嚴酷的刑法，以致執(zhí)法不畏避權(quán)貴和皇親，連列侯和皇族之人見到他，都要側(cè)目而視，稱呼他為“蒼鷹”。
臨江王被召到中尉府受審問，臨江王想得到書寫工具，給皇上寫信，表示謝罪，郅都卻告訴官吏不給他書寫工具。魏其侯派人暗中給臨江王送去書寫工具。臨江王給皇上寫了謝罪的信，于是就自殺了。竇太后聽到這個消息，發(fā)怒了，用嚴法中傷郅都，郅都被免官歸家。漢景帝就派使者拿著符節(jié)任命郅都為雁門太守，并讓他乘便取道上路，直接去雁門上任，根據(jù)實際情況獨立處理政事。匈奴人一向聽說郅都有操節(jié)，現(xiàn)在由他守衛(wèi)邊境，所以匈奴人便領(lǐng)兵離開漢朝邊境，直到郅都死去時，一直沒敢*近雁門。匈奴甚至做了像郅都模樣的木偶人，讓騎兵們奔跑射擊，沒有人能射中，害怕郅都到了如此的程度。匈奴人以郅都為禍患。竇太后最后竟以漢朝法律中傷郅都，景帝說：“郅都是忠臣�！毕脶尫潘８]太后說：“臨江王難道就不是忠臣嗎？”于是就把郅都殺了。
寧成者，穰人也。以郎謁者事景帝。好氣①，為人小吏，必陵其長吏②；為人上，操下如束濕薪③�；\任威④。稍遷至濟南都尉⑤，而郅都為守。始前數(shù)尉皆步入府，因吏謁守如縣令⑥，其畏郅都如此。及成往，直陵都出其上⑦。都素聞其聲⑧，于是善遇，與結(jié)歡。久之，郅都死，后長安左右宗室多暴犯法，于是上召寧成為中尉。其治郊郅都⑩，其廉弗如，然宗室豪桀皆人人惴恐。
武帝即位，徙為內(nèi)史。外戚多毀成之短（11），抵罪髡鉗（12）。是時九卿罪死即死 （13），少被刑（14），而成極刑（15），自以為不復(fù)收（16），于是解脫（17），詐刻傳出關(guān)歸家（18）。稱曰：“仕不至二千石，賈不至萬萬，安可比人乎！”乃貰貸買陂田千余頃（19），假貧民（20），役使數(shù)千家。數(shù)年，會赦。致產(chǎn)數(shù)千金（21），為任俠（22），持吏長短（23），出從數(shù)十騎。其使民威重于郡守。
①好氣：好勝。②陵：欺。③操下：控制下屬。④滑賊：狡猾兇狠。任威：任意使威。⑤稍：漸漸。⑥步入府：步行進入太守府。因：通過。謁：拜見。⑦直：徑直。陵：超越。⑧聲：名望。⑨暴：兇殘暴虐。⑩效：學(xué)習(xí)。（11）毀：指責(zé)。短：缺點。（12）抵罪：判罪。髡（ｋūｎ，昆）鉗：髡刑與鉗刑。按剃光頭發(fā)的刑罰稱髡，拿鐵環(huán)束脖稱鉗。（13）九卿：秦朝時中央政府各部長官的總稱。罪：犯罪。（14）被：加。（15）極刑：最重的刑法，這里指髡鉗。（16）收：錄用。（17）解脫：解開刑具。（18）傳：出關(guān)的證明文件。文字刻于木板之上。（19）貰（ｓｈｉ，世）：賒欠。陂（ｂēｉ，碑）田：有水可灌溉的田地。（20）假：出租。（21）致：得到。產(chǎn)：財產(chǎn)。（22）任俠：專做制強扶弱，抱打不平之事。（23）持：掌握，要挾。長短：指是非。
寧成是穰縣人，做侍衛(wèi)隨從之官服事漢景帝。他為人好勝，做人家的小官時，一定要欺陵他的長官；做了人家的長官，控制下就象捆綁濕柴一樣隨便。他狡猾兇殘，任性使威，逐漸升官，當(dāng)了濟南都尉，這時郅都是濟南太守。在此之前的幾個都尉都是步行走入太守府，通過下級官吏傳達，然后進見太守，就象縣令進見太守一樣，他們畏懼郅都就是這個樣子。等到寧成前來，卻一直越過郅都，走到他的上位。郅都一向聽說過他的名聲，于是很好地對待他，同他結(jié)成友好關(guān)系。過了好久，郅都死去，后來長安附近皇族中的好多人兇暴犯法，于是皇上召來寧成當(dāng)了中尉，他的治理辦法仿效郅都，他的廉潔不如郅都，但是皇族豪強人人都恐懼不寧。
漢武帝即位，寧成改任為內(nèi)史。外戚們多誹謗寧成的缺點，他被依法叛處剃發(fā)和以鐵縛脖子的刑罰，這時九卿犯罪該處死的就處死，很少遭受一般刑罰，而寧成卻遭受極重的刑罰，他自己認為朝廷不會再用他當(dāng)官，于是就解脫刑具，私刻假的有關(guān)文件，出了函谷關(guān)回到家中。他楊言說；“當(dāng)官做不到二千石一級的高官，經(jīng)商掙不到一千萬貫錢，怎能同別人相比呢？”于是他借錢買了一千多頃可灌溉的土地，出租給貧苦的百姓，給他種地受奴役的有幾千家。幾年以后，遇上大赦。他已有了幾千斤黃金的家產(chǎn)，專好抱打不平，掌握官吏們的短處，出門時有幾十個騎馬的人跟隨其后。他驅(qū)使百姓的權(quán)威比郡守還大。
周陽由者，其父趙兼以淮南王舅父侯周陽①，故因姓周陽氏。由以宗家任為郎②，事孝文及景帝。景帝時，由為郡守。武帝即位，吏治尚循謹甚③，然由居二千石中，最為暴酷驕恣。所愛者，撓法活之④；所憎者，曲法誅滅之⑤。所居郡，必夷其豪⑥。為守，視都尉如令。為都尉，必陵太守，奪之治。及汲黯俱為忮⑦，司馬安之文惡⑧，俱在二千石列⑨，同車未嘗敢均茵伏⑩。
由后為河?xùn)|都尉，時與其守勝屠公爭權(quán)，相告言罪。勝屠公抵罪（11），義不受刑（12），自殺，而由棄市。
自寧成、周陽由之后，事益多，民巧法（13），大抵吏之治類多成、由等矣（14）。
①趙兼：漢高帝之妾趙美人的弟弟。以：憑。淮南王：指漢高帝小兒子劉長。侯周陽：當(dāng)了周陽侯。②宗家：意謂帝王的外戚。③尚：崇尚。循：沿。此指按法行事。④撓法：枉法。⑤曲法：歪曲法律。⑥夷：平滅。⑦忮：強狠。按瀧川資言《史記會注考證》：“《漢書》無‘與’字、‘俱’字。忮，害也狠也�！雹辔膼海河梅蓷l文害人。按《史記集解》引《漢書音義》曰：“（文惡）以文法傷害人�！庇志硪话俣都赤嵙袀鳌罚骸镑龉面⒆铀抉R安，文深巧善宦�！雹崃校和�。此指官位相等。⑩均：等。茵：車坐墊。伏：指車前橫木，即車軾。此言黯與司馬安皆懼周陽由，不敢與他爭高低。（11）當(dāng)：判刑。（12）義：道義。（13）巧法：用巧詐的手段對待法律。（14）大抵：大多。
周陽由，他父親趙兼以淮南王劉長舅父的身份被封為周陽侯，所以姓周陽。周陽由因為是外戚被任命為郎官，服事孝文帝和孝景帝。景帝時，周陽由當(dāng)了郎官。漢武帝即位后，官員處理政事，崇尚遵循法度，謹慎行事，然而周陽由在二千石一級的官員中，是最暴虐殘酷、驕傲放縱的人。他所喜愛的，如果犯了死罪，就曲解法律使那人活下來；他所憎惡的，他就歪曲法令把他殺死。他在哪個郡當(dāng)官，就一定要消滅那個郡的豪門。他當(dāng)郡太守，就把都尉視同縣令一般。他當(dāng)都尉，必定欺凌太守，侵奪他的權(quán)力。他和汲黯都屬于強狠之人，還有司馬安善用法令條文害人，都身居二千石官員的行列，可是汲黯與司馬安若與周陽由同車都不敢和周陽由均分坐墊與同伏車欄。
周陽由后來當(dāng)了河?xùn)|郡的都尉，經(jīng)常同郡太守申屠公爭權(quán)，互相告狀，結(jié)果申公被判決有罪，但他堅持道義，不肯接受刑罰而自殺，周陽由被處以棄市之刑。
從寧成、周陽由之后，政事更加繁雜，百姓用巧詐的手段對付法律，多數(shù)官吏治理政事都象寧成和周陽由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