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超然臺記》“凡物皆有可觀”原文及翻譯
〔宋〕蘇軾
凡物皆有可觀。茍有可觀,皆有可樂,非必怪奇?zhèn)愓咭病?span style="color: #ff0000">凡是事物都有可觀賞的地方。如有可觀賞的地方,就一定有快樂,不必一定是奇險(xiǎn)偉麗之景。
餔糟啜醨,皆可以醉,果蔬草木,皆可以飽。吃酒糟、喝薄酒,都可以使人醉,水果蔬菜草木,都可以使人飽。
推此類也,吾安往而不樂?類推開去,我到哪兒會不快樂呢?
夫所謂求福而辭禍者,以福可喜而禍可悲也。人們之所以求福避禍,是因?yàn)楦D軒砜鞓,禍會引起悲傷?/span>
人之所欲無窮,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盡。人的欲望是無窮的,而能滿足我們欲望的外物卻是有限的。
美惡之辨戰(zhàn)乎中,而去取之擇交乎前,則可樂者常少,而可悲者常多,是謂求禍而辭福。孰美孰丑,在心中爭論不已,取此舍彼,又在眼前選擇不停,這樣可樂之處常常很少,可悲之處常常很多,這叫做求禍避福。
夫求禍而辭福,豈人之情也哉!求禍避福,難道是人之常情嗎!這是外物蒙蔽人呀!
物有以蓋之矣。彼游于物之內(nèi),而不游于物之外;物非有大小也,自其內(nèi)而觀之,未有不高且大者也。他們只游心于事物的內(nèi)部,而不游出于事物的外面;事物本無大小之別,如果人拘于其內(nèi)部而來看待它,那么沒有一物不是高大的。
彼其高大以臨我,則我常眩亂反復(fù),如隙中之觀斗,又焉知勝負(fù)之所在?它以高大的形象臨視著我,那么我常常會眼花繚亂猶豫反復(fù)了,如同在隙縫中看人爭斗,又哪里能知道誰勝誰負(fù)?
是以美惡橫生,而憂樂出焉;可不大哀乎!因此,美丑交錯而生,憂樂夾雜并出,這不是很大的悲哀么!
余自錢塘移守膠西,釋舟楫之安,而服車馬之勞;我從錢塘調(diào)任到膠西地方來做知州,舍去坐船的安逸,而承受坐車騎馬的勞累
去雕墻之美,而蔽采椽之居;背湖山之觀,而適桑麻之野。;放棄墻壁雕繪的漂亮住宅,而蔽身在粗木造的居室里;離開了湖山的景觀,而行走在種植桑麻的野地里。
始至之日,歲比不登,盜賊滿野,獄訟充斥;而齋廚索然,日食杞菊,人固疑余之不樂也。剛到之時(shí),連年收成不好,盜賊到處都有,案件也多不勝數(shù);而廚房內(nèi)空空如也,每天只吃枸杞菊花,人們一定都懷疑我會不快樂。
處之期年,而貌加豐,發(fā)之白者,日以反黑。
過了一年,我面腴體豐,頭發(fā)白的地方,也一天天變黑了。
余既樂其風(fēng)俗之淳,而其吏民亦安予之拙也,于是治其園圃,潔其庭宇,伐安丘、高密之木,以修補(bǔ)破敗,為茍全之計(jì)。我既喜歡這里的風(fēng)俗淳厚,而這里的官吏百姓也習(xí)慣于我的笨拙質(zhì)樸,因此,在這里修整花園菜囿,打掃干凈庭院屋宇,砍伐安丘、高密縣的樹木,來修補(bǔ)破敗之處,作為茍且求安的法子。
而園之北,因城以為臺者舊矣;稍葺而新之,時(shí)相與登覽,放意肆志焉。在園子的北面,靠著城墻而造的臺已經(jīng)很舊了,稍稍修葺使它煥然一新,常常與眾人一起登臺觀賞。放開心意,盡展情志。
南望馬耳、常山,出沒隱見,若近若遠(yuǎn),庶幾有隱君子乎?從臺上向南望去,是馬耳山、常山,它們忽出忽沒,時(shí)隱時(shí)現(xiàn),若近若遠(yuǎn),也許有隱士住在那里吧?
而其東則盧山,秦人盧敖之所從遁也。而東面是盧山,秦人盧敖就是在那里隱遁的。
西望穆陵,隱然如城郭,師尚父、齊桓公之遺烈,猶有存者。向西望去是穆陵關(guān),高高地如同城郭一般,姜太公、齊桓公的遺風(fēng),尚有留存。
北俯濰水,慨然太息,思淮陰之功,而吊其不終。向北俯視濰水,不禁慨嘆萬分,想起了淮陰侯韓信的赫赫戰(zhàn)功,又哀嘆他不得善終。
臺高而安,深而明,夏涼而冬溫。這臺高大而又平穩(wěn),進(jìn)深而又明亮,夏涼冬暖。
雨雪之朝,風(fēng)月之夕,余未嘗不在,客未嘗不從。雨雪紛飛的早晨,微風(fēng)明月的夜晚,我沒有不在那里的,客人們沒有不跟從著我的。
擷園蔬,取池魚,釀秫酒,瀹脫粟而食之,曰:樂哉游乎!采摘園子里的蔬菜,釣取池塘里的游魚,釀米酒,煮糙米,大家吃喝著,說道:“游玩真痛快啊!”
方是時(shí),余弟子由適在濟(jì)南,聞而賦之,且名其臺曰“超然”,以見余之無所往而不樂者,蓋游于物之外邊。
當(dāng)時(shí),我的弟弟子由恰在濟(jì)南,聽說了這件事,寫了一篇賦,并且把這臺命名為“超然”,以表示我到哪兒都快樂的原因,在于我的心能超出于事物之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