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中大夫孔融諫曰:“劉備,劉表皆漢室宗親,不可輕伐;孫權(quán)虎踞六郡,且有大江之 險,亦不易取,今丞相興此無義之師,恐失天下之望!辈倥唬骸皠洹⒈、孫權(quán)皆逆 命之臣,豈容不討!”遂叱退孔融,下令:“如有再諫者,必斬!笨兹诔龈,仰天嘆曰: “以至不仁伐至仁,安得不敗乎!”時御史大夫郗慮家客聞此言,報知郗慮,慮常被孔融侮 慢,心正恨之,乃以此言入告曹操,且曰:“融平日每每狎侮丞相,又與禰衡相善,衡贊融 曰仲尼不死,融贊衡曰顏回復生。向者禰衡之辱丞相,乃融使之也!辈俅笈烀⑽静 捉孔融。融有二子,年尚少,時方在家,對坐弈棋。左右急報曰:“尊君被廷尉執(zhí)去,將斬 矣!二公子何不急避?”二子曰:“破巢之下,安有完卵乎?”言未已,廷尉又至,盡收融 家小并二子,皆斬之,號令融尸于市。京兆脂習伏尸而哭。操聞之,大怒,欲殺之。荀彧 曰:“彧聞脂習常諫融曰:公剛直太過,乃取禍之道,今融死而來哭,乃義人也,不可 殺!辈倌酥,習收融父子尸首,皆葬之。后人有詩贊孔融曰:“孔融居北海,豪氣貫長 虹:坐上客長滿,樽中酒不空;文章驚世俗,談笑侮王公。史筆褒忠直,存官紀太中!辈 操既殺孔融,傳令五隊軍馬次第起行,只留荀彧等守許昌。
卻說荊州劉表病重,使人請玄德來托孤。玄德引關(guān)、張至荊州見劉表。表曰:“我病已 入膏肓,不久便死矣,特托孤于賢弟。我子無才,恐不能承父業(yè),我死之后,賢弟可自領(lǐng)荊 州。”玄德泣拜曰:“備當竭力以輔賢侄,安敢有他意乎!”正說間,人報曹操自統(tǒng)大兵 至。玄德急辭劉表,星夜回新野。劉表病中聞此信,吃驚不小,商議寫遺囑,令玄德輔佐長 子劉琦為荊州之主。蔡夫人聞之大怒,關(guān)上內(nèi)門;使蔡瑁、張允二人把住外門。時劉琦在江 夏,知父病危,來至荊州探病,方到外門,蔡瑁當住曰:“公子奉父命鎮(zhèn)守江夏,其任至 重;今擅離職守,倘東吳兵至,如之奈何?若入見主公,主公必生嗔怒,病將轉(zhuǎn)增,非孝 也。宜速回!眲㈢⒂陂T外,大哭一場,上馬仍回江夏。劉表病勢危篤,望劉琦不來;至 八月戊申日,大叫數(shù)聲而死。后人有詩嘆劉表曰:“昔聞袁氏居河朔,又見劉君霸漢陽? 為牝晨致家累,可憐不久盡銷亡!” 劉表既死,蔡夫人與蔡瑁、張允商議,假寫遺囑,令次子劉琮為荊州之主,然后舉哀報 喪。時劉琮年方十四歲,頗聰明,乃聚眾言曰:“吾父棄世,吾兄現(xiàn)在江夏,更有叔父玄德 在新野。汝等立我為主。倘兄與叔興兵問罪,如何解釋?”眾官未及對,幕官李珪答曰: “公子之言甚善。今可急發(fā)哀書至江夏,請大公子為荊州之主,就命玄德一同理事:北可以 敵曹操,南可以拒孫權(quán)。此萬全之策也!辈惕_吃唬骸叭旰稳,敢亂言以逆主公遺命!” 李珪大罵曰:“汝內(nèi)外朋謀,假稱遺命,廢長立幼,眼見荊襄九郡,送于蔡氏之手!故主有 靈,必當殛汝!”蔡瑁大怒,喝令左右推出斬之。李珪“至死大罵不絕。于是蔡瑁遂立劉琮 為主。蔡氏宗族,分領(lǐng)荊州之兵;命治中鄧義、別駕劉先守荊州;蔡夫人自與劉琮前赴襄陽 駐扎,以防劉琦、劉備。就葬劉表之柩于襄陽城東漢陽之原,竟不訃告劉琦與玄德。
劉琮至襄陽,方才歇馬,忽報曹操引大軍徑望襄陽而來。琮大驚,遂請蒯越、蔡瑁等商 議。東曹掾傅巽進言曰:“不特曹操兵來為可憂;今大公子在江夏,玄德在新野,我皆未往 報喪,若彼興兵問罪,荊襄危矣。巽有一計,可使荊襄之民,安如泰山,又可保全主公名 爵。”琮曰:“計將安出?”巽曰:“不如將荊襄九郡,獻與曹操,操必重待主公也。”琮 叱曰:“是何言也!孤受先君之基業(yè),坐尚未穩(wěn),豈可便棄之他人?”蒯越曰:“傅公悌之 言是也。夫逆順有大體,強弱有定勢。今曹操南征北討,以朝廷為名,主公拒之,其名不 順。且主公新立,外患未寧,內(nèi)憂將作。荊襄之民,聞曹兵至,未戰(zhàn)而膽先寒,安能與之敵 哉?”琮曰:“諸公善言,非我不從;但以先君之業(yè),一旦棄與他人,恐貽笑于天下耳! 言未已,一人昂然而進曰:“傅公悌、蒯異度之言甚善,何不從之?”眾視之,乃山陽 高平人,姓王,名粲,字仲宣。粲容貌瘦弱,身材短。挥讜r往見中郎蔡邕,時邕高朋滿 座,聞粲至,倒履迎之。賓客皆驚曰:“蔡中郎何獨敬此小子耶?”邕曰:“此子有異才, 吾不如也!濒硬┞剰娪,人皆不及:嘗觀道旁碑文一過,便能記誦;觀人弈棋,棋局亂, 粲復為擺出,不差一子。又善算術(shù)。其文詞妙絕一時。年十七,辟為黃門侍郎,不就。后因 避亂至荊襄,劉表以為上賓。當日謂劉琮曰:“將軍自料比曹公何如?”琮曰:“不如 也。”粲曰:“曹公兵強將勇,足智多謀;擒呂布于下邳,摧袁紹于官渡,逐劉備于隴右, 破烏桓于白狼:梟除蕩定者,不可勝計。今以大軍南下荊襄,勢難抵敵。傅、蒯二君之謀, 乃長策也。將軍不可遲疑,致生后悔!辩唬骸跋壬娊虡O是。但須稟告母親知道!敝 見蔡夫人從屏后轉(zhuǎn)出,謂琮曰:“既是仲宣、公悌、異度三人所見相同,何必告我!庇谑 劉琮意決,便寫降書,令宋忠潛地往曹操軍前投獻。宋忠領(lǐng)命,直至宛城,接著曹操,獻上 降書。操大喜,重賞宋忠,分付教劉琮出城迎接,便著他永為荊州之主。
宋忠拜辭曹操,取路回荊襄。將欲渡江,忽見一枝人馬到來,視之,乃關(guān)云長也。宋忠 回避不迭,被云長喚住,細問荊州之事。忠初時隱諱;后被云長盤問不過,只得將前后事 情,——實告。云長大驚,隨捉宋忠至新野見玄德,備言其事。玄德聞之大哭。張飛曰: “事已如此,可先斬宋忠,隨起兵渡江,奪了襄陽,殺了蔡氏、劉琮,然后與曹操交戰(zhàn)。” 玄德曰:“你且緘口。我自有斟酌!蹦诉乘沃以唬骸澳阒娙俗魇,何不早來報我?今雖 斬汝無益于事。可速去!敝野葜x,抱頭鼠竄而去。玄德正憂悶間,忽報公子劉琦差伊籍到 來。玄德感伊籍昔日相救之恩,降階迎之,再三稱謝。籍曰:“大公子在江夏,聞荊州已 故,蔡夫人與蔡瑁等商議,不來報喪,竟立劉琮為主。公子差人往襄陽探聽,回說是實;恐 使君不知,特差某赍哀書呈報,并求使君盡起麾下精兵,同往襄陽問罪。”玄德看書畢,謂 伊籍曰:“機伯只知劉琮僭立,更不知劉琮已將荊襄九郡獻與曹操矣!”籍大驚曰:“使君 從何知之?”玄德具言拿獲宋忠之事。籍曰:“若如此,使君不如以吊喪為名,前赴襄陽, 誘劉琮出迎,就便擒下,誅其黨類,則荊州屬使君矣!笨酌髟唬骸皺C伯之言是也。主公可 從之。”玄德垂淚曰:“吾兄臨危托孤于我,今若執(zhí)其子而奪其地,異日死于九泉之下,何 面目復見吾兄乎?”孔明曰:“如不行此事,今曹兵已至宛城,何以拒敵?”玄德曰:“不 如走樊城以避之! 正商議間,探馬飛報曹兵已到博望了。玄德慌忙發(fā)付伊籍回江夏整頓軍馬,一面與孔明 商議拒敵之計?酌髟唬骸爸鞴覍捫。前番一把火,燒了夏侯惇大半人馬;今番曹軍又 來,必教他中這條計。我等在新野住不得了,不如早到樊城去!北悴钊怂拈T張榜,曉諭居 民:“無問老幼男女,愿從者,即于今日皆跟我往樊城暫避,不可自誤。”差孫乾往河邊調(diào) 撥船只,救濟百姓;差糜竺護送各官家眷到樊城。一面聚諸將聽令,先教云長引一千軍去白 河上流頭埋伏。各帶布袋,多裝沙土,遏住白河之水,至來日三更后,只聽下流頭人喊馬 嘶,急取起布袋,放水淹之,卻順水殺將下來接應。又喚張飛引一千軍去博陵渡口埋伏。此 處水勢最慢,曹軍被淹,必從此逃難,可便乘勢殺來接應。又喚趙云引軍三千,分為四隊, 自領(lǐng)一隊伏于東門外,其三隊分伏西、南、北三門,卻先于城內(nèi)人家屋上,多藏硫黃焰硝引 火之物。曹軍入城,必安歇民房。來日黃昏后,必有大風;但看風起,便令西、南、北三門 伏軍盡將火箭射入城去;待城中火勢大作,卻于城外吶喊助威,只留東門放他出走。汝卻于 東門外從后擊之。天明會合關(guān)、張二將,收軍回樊城。再令糜芳、劉封二人帶二千軍。一半 紅旗,一半青旗,去新野城外三十里鵲尾坡前屯住。一見曹軍到,紅旗軍走在左,青旗軍走 在右。他心疑必不敢追。汝二人卻去分頭埋伏。只望城中火起,便可追殺敗兵,然后卻來白 河上流頭接應?酌鞣謸芤讯ǎ伺c玄德登高了望,只候捷音。卻說曹仁、曹洪引軍十萬為 前隊,前面已有許褚引三千鐵甲軍開路,浩浩蕩蕩,殺奔新野來。是日午牌時分,來到鵲尾 坡,望見坡前一簇人馬,盡打青、紅旗號,許褚催軍向前。劉封、糜芳分為四隊,青、紅旗 各歸左右。許褚勒馬,教且休進:“前面必有伏兵。我兵只在此處住下!痹S褚一騎馬飛報 前隊曹仁。曹仁曰:“此是疑兵,必無埋伏?伤龠M兵。我當催軍繼至!痹S褚復回坡前, 提兵殺入。至林下追尋時,不見一人。時日已墜西。許褚方欲前進,只聽得山上大吹大擂。
抬頭看時,只見山頂上一簇旗,旗叢中兩把傘蓋:左玄德,右孔明,二人對坐飲酒。許褚大 怒,引軍尋路上山。山上擂木炮石打?qū)⑾聛,不能前進。又聞山后喊聲大震。欲尋路廝殺, 天色已晚。曹仁領(lǐng)兵到,教且奪新野城歇馬。軍士至城下時,只見四門大開。曹兵突人,并 無阻當,城中亦不見一人,竟是一座空城了。曹洪曰:“此是勢孤計窮,故盡帶百姓逃竄去 了。我軍權(quán)且在城安歇,來日平明進兵!贝藭r各軍走乏,都已饑餓,皆去奪房造飯。曹 仁、曹洪就在衙內(nèi)安歇。初更已后,狂風大作。守門軍士飛報火起。曹仁曰:“此必軍士造 飯不小心,遺漏之火,不可自驚。”說猶未了,接連幾次飛報,西、南、北三門皆火起。曹 仁急令眾將上馬時,滿縣火起,上下通紅。是夜之火,更勝前日博望燒屯之火。后人有詩嘆 曰:“奸雄曹操守中原,九月南征到漢川。風伯怒臨新野縣,祝融飛下焰摩天!辈苋室 將突煙冒火,尋路奔走,聞說東門無火,急急奔出東門。軍士自相踐踏,死者無數(shù)。曹仁等 方才脫得火厄,背后一聲喊起,趙云引軍趕來混戰(zhàn),敗軍各逃性命,誰肯回身廝殺。正奔走 間,糜芳引一軍至,又沖殺一陣。曹仁大敗,奪路而走,劉封又引一軍截殺一陣。到四更時 分,人困馬乏,軍士大半焦頭爛額;奔至白河邊,喜得河水不甚深,人馬都下河吃水:人相 喧嚷,馬盡嘶鳴。
卻說云長在上流用布袋遏住河水,黃昏時分,望見新野火起;至四更,忽聽得下流頭人 喊馬嘶,急令軍士一齊掣起布袋,水勢滔天,望下流沖去,曹軍人馬俱溺于水中,死者極 多。曹仁引眾將望水勢慢處奪路而走。行到博陵渡口,只聽喊聲大起,一軍攔路,當先大 將,乃張飛也,大叫:“曹賊快來納命!”曹軍大驚。正是:城內(nèi)才看紅焰吐,水邊又遇黑 風來。未知曹仁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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