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吏列傳 第六十七
漢承戰(zhàn)國余烈，多豪猾之民。其并兼者則陵橫邦邑，桀健者則雄張閭里。[一]且宰守曠遠(yuǎn)，戶口殷大。[二]故臨民之職，專事威斷，族滅奸軌，先行后聞。[三]肆情剛烈，成其不橈之威。[四]違觽用己，表其難測之智。[五]至于重文橫入，為窮怒之所遷及者亦何可勝言。[六]故乃積骸滿藊，漂血十里。[七]致溫舒有虎冠之吏，[八]延年受屠伯之名，豈虛也哉！[九]若其揣挫強(qiáng)埶，摧勒公卿，碎裂頭腦而不顧，亦為壯也。[一０]
注[一]橫音胡孟反。張音知亮反。
注[二]前書曰，成帝戶一千二百二十三萬三千六十，口五千九百五十九萬四千九百七十八漢極盛矣。
注[三]先行刑而后聞奏也。
注[四]橈，屈也。前書寧成為濟(jì)南都尉，而郅都為守。始前數(shù)都尉，步入府，因吏謁守如縣令其畏都如此。及成往，直陵都出其上。都素聞其聲，善遇之，與結(jié)驩。
注[五]前書嚴(yán)延年為河南太守，觽?cè)怂^當(dāng)死者一朝出之，所謂當(dāng)生者詭殺之，吏人莫能測其用意深淺也。
注[六]重猶深也。橫猶枉也。窮，極也。言遷怒于無罪之人。
注[七]藊，坑也。前書尹賞守長安令，得一切以便宜從事。賞至，修理長安獄，穿地方深各數(shù)丈名為虎穴。乃部戶曹掾史，雜舉長安中輕薄少年惡子，無巿藉商販作務(wù)，而鮮衣兇服者，得數(shù)百人，盡以次內(nèi)穴中，覆以大石，皆相枕藉死。又王溫舒為河內(nèi)太守捕郡中豪猾論報，流血十余里也。
注[八]王溫舒為中尉，窮案奸猾，盡糜爛獄中。其爪牙吏，虎而冠者也。音義云言其殘虐之甚“”也。
注[九]前書嚴(yán)延年為河南太守，所誅殺血流數(shù)里。河南號曰“屠伯”，言若屠人之殺六畜也。
注[一０]前書濟(jì)南鼿氏，宗人三百余家，豪猾，二千石莫能制。郅都為濟(jì)南守，至則誅鼿氏首惡郡中路不拾遺，都后竟坐斬。又趙廣漢為京兆尹，侵犯貴戚大臣，將吏卒入丞相魏相府召其夫人*(疏)**[跪]*庭下受辭，責(zé)以殺婢事。
司直蕭望之劾奏廣漢摧辱大臣，傷化不道，坐□斬。破碎頭腦言不避誅戮也。
自中興以后，科網(wǎng)稍密，吏人之嚴(yán)害者，方于前世省矣。而閹人親婭，侵虐天下。
[一]至使陽球磔王甫之尸，張儉剖曹節(jié)之墓。若此之類，雖厭快觽憤，亦云酷矣！儉知名故附黨人篇。[二]
注[一]爾雅曰：“兩貋相謂曰婭�！�
注[二]劉淑、李膺等傳也。
董宣字少平，陳留圉人也。初為司徒侯霸所辟，舉高第，累遷北海相。到官，以大姓公孫丹為五官掾。丹新造居宅，而卜工以為當(dāng)有死者，丹乃令其子殺道行人，置尸舍內(nèi)以塞其咎。宣知，即收丹父子殺之。丹宗族親黨三十余人，操兵詣府，稱冤叫號。
宣以丹前附王莽，慮交通海賊，乃悉收系劇獄，[一]使門下書佐水丘岑盡殺之。[二]青州以其多濫奏宣考岑，宣坐征詣廷尉。在獄，晨夜諷誦，無憂色。及當(dāng)出刑，官屬具饌送之宣乃厲色曰：“董宣生平未曾食人之食，況死乎！”升車而去。時同刑九人，次應(yīng)及宣，光武馳使騶騎特原宣刑，且令還獄。遣使者詰宣多殺無辜，宣具以狀對，言水丘岑受臣旨意罪不由之，愿殺臣活岑。使者以聞，有詔左轉(zhuǎn)宣懷令，令青州勿案岑罪。岑官至司隸校尉。
注[一]劇縣之獄。
注[二]姓水丘，名岑也。
后江夏有劇賊夏喜等寇亂郡境，以宣為江夏太守。到界，移書曰：“朝廷以太守能禽奸賊故辱斯任。今勒兵界首，檄到，幸思自安之宜�！毕驳嚷�，懼，即時降散。外戚陰氏為郡都尉宣輕慢之，坐免。
后特征為洛陽令。時湖陽公主蒼頭白日殺人，因匿主家，吏不能得。及主出行，而以奴驂乘宣于夏門亭候之，乃駐車叩馬，以刀畫地，大言數(shù)主之失，叱奴下車，因格殺之。主即還宮訴帝，帝大怒，召宣，欲棰殺之。宣叩頭曰：“愿乞一言而死�！钡墼唬骸坝窝裕俊毙唬骸氨菹率サ轮信d，而縱奴殺良人，將何以理天下乎？臣不須棰，請得自殺�！奔匆灶^擊楹，流血被面。帝令小黃門持之，使宣叩頭謝主，宣不從，強(qiáng)使頓之宣兩手據(jù)地，終不肯俯。主曰：“文叔為白衣時，臧亡匿死，吏不敢至門。今為天子威不能行一令乎？”帝笑曰：“天子不與白衣同�！币颉鯊�(qiáng)項令出。[一]賜錢三十萬宣悉以班諸吏。由是搏擊豪強(qiáng)，莫不震栗。京師號為“臥虎”。歌之曰：“枹鼓不鳴董少平。”[二]
注[一]謝承書曰：“□令詣太官賜食。宣受詔出，飯盡，覆杯食機(jī)上。太官以狀聞。
上問宣，宣對曰：‘臣食不敢遺余，如奉職不敢遺力�！弊二]枹，擊鼓杖也，音浮，其字從木也。
在縣五年。年七十四，卒于官。詔遣使者臨視，唯見布被覆尸，妻子對哭，有大麥數(shù)斛、敝車一乘。[一]帝傷之，曰：“董宣廉絜，死乃知之！”以宣嘗為二千石，賜艾綬葬以大夫禮。拜子并為郎中，后官至齊相。[二]
注[一]謝承書曰“有白馬一匹，蘭輿一乘”也。
注[二]諸本此下有說蔡茂事二十五字，亦有無者。案：茂自有傳也。
樊曄字仲華，南陽新野人也。與光武少游舊。建武初，征為侍御史，遷河?xùn)|都尉，引見云臺。初，光武微時，嘗以事拘于新野，曄為市吏，饋餌一笥，[一]帝德之不忘，仍賜曄御食，及乘輿服物。因戲之曰：“一笥餌得都尉，何如？”曄頓首辭謝。及至郡，誅討大姓馬適匡等。[二]盜賊清，吏人畏之。數(shù)年，遷楊州牧教民耕田種樹理家之術(shù)。視事十余年，坐法左轉(zhuǎn)軹長。[三]
注[一]蒼頡篇曰：“饋，饟也�！闭f文曰：“餌，餅也。笥，竹器也�！�
注[二]馬適，姓也。前書有馬適建。俗本“匡”上有“王”字者，誤也。
注[三]軹，縣，屬河*(南)**[內(nèi)]*郡，故城在今洛州濟(jì)源縣東南也。
隗囂滅后，隴右不安，乃拜曄為天水太守。政嚴(yán)猛，好申韓法，[一]善惡立斷。
人有犯其禁者，率不生出獄，吏人及羌胡畏之。道不拾遺。行旅至夜，聚衣裝道傍，曰“以付樊公”。涼州為之歌曰：“游子�？嘭殻ψ犹焖�。[二]寧見乳虎穴，[三]不入冀府寺。[四]大笑期必死，忿怒或見置。嗟我樊府君，安可再遭值！”視事十四年，卒官。
注[一]申不害、韓非之法也。
注[二]勤力之子。
注[三]乳，產(chǎn)也。猛獸產(chǎn)乳護(hù)其子，則搏噬過常，故以喻也。諸本“穴”字或作六“”，誤也。
注[四]冀，天水縣也。
永平中，顯宗追思曄在天水時政能，以為后人莫之及，詔賜家錢百萬。子融，有俊才好黃老，不肯為吏。
李章字第公，河內(nèi)懷人也。五世二千石。章習(xí)嚴(yán)氏春秋，[一]經(jīng)明教授，歷州郡吏。
光武為大司馬，平定河北，召章置東曹屬，數(shù)從征伐。
注[一]宣帝時博士嚴(yán)彭祖也。
光武即位，拜陽平令。[一]時趙、魏豪右往往屯聚，清河大姓趙綱遂于縣界起塢壁，繕甲兵，為在所害。章到，乃設(shè)饗會，而延謁綱。綱帶文□，被羽衣，[二]
從士百余人來到。章與對燕飲，有頃，手□斬綱，伏兵亦悉殺其從者，因馳詣塢壁，掩擊破之，吏人遂安。
注[一]陽平，縣，屬東郡，故城今魏州莘縣也。
注[二]緝鳥羽以為衣也。前書欒大為五利將軍，服羽衣也。
遷千乘太守，坐誅斬盜賊過濫，征下獄免。歲中拜侍御史，出為瑯邪太守。時北海安丘大姓夏長思等反遂囚太守處興，[一]而據(jù)營陵城。[二]章聞，即發(fā)兵千人，馳往擊之。掾*(吏)**[史]*止章曰：“二千石行不得出界，兵不得□發(fā)�！�
[三]章按□怒曰：“逆虜無狀，囚劫郡守，此何可忍！若坐討賊而死，吾不恨也�！�
遂引兵安丘城下，募勇敢燒城門，與長思戰(zhàn)，斬之，獲三百余級，得牛馬五百余頭而還。興歸郡，以狀上帝，悉以所得班勞吏士。后坐度人田不實(shí)征，以章有功，但司寇論。月余免刑歸。復(fù)征，會病卒。
注[一]風(fēng)俗通曰：“史記趙有辯士處子，故有處姓也�！�
注[二]營陵，縣，屬北海郡也。
注[三]前書杜欽奏記王鳳曰“二千石守千里之地，任兵馬之重，不宜去郡”也。
周□字文通，下邳徐人也。為人刻削少恩，好韓非之術(shù)。少為廷尉史。
永平中，補(bǔ)南行唐長。到官，曉吏人曰：“朝廷不以長不肖，使牧黎民，而性讎猾吏志除豪賊，且勿相試！”遂殺縣中尤無狀者數(shù)十人，吏人大震。遷博平令。[一]收考奸臧無出獄者。以威名遷齊相，亦頗嚴(yán)酷，專任刑法，而善為辭案條教，[二]為州內(nèi)所則。后坐殺無辜，復(fù)左轉(zhuǎn)博平令。
注[一]博平，縣，故城在今博州博平縣東也。
注[二]辭案猶今案牘也。
建初中，為勃海太守。每赦令到郡，輒隱閉不出，先遣使屬縣盡決刑罪，乃出詔書。
坐征詣廷尉，免歸。
□廉絜無資，常筑墼以自給。肅宗聞而憐之，復(fù)以為郎，再遷召陵侯相。廷掾憚□嚴(yán)明欲損其威，[一]乃晨取死人斷手足，立寺門�！趼劊阃了廊诉�，若與死人共語狀。陰察視口眼有稻芒，乃密問守門人曰：“悉誰載矒入城者？”
[二]門者對：“唯有廷掾耳�！庇謫栤徬拢篬三]“外頗有疑令與死人語者不？”對曰：“廷掾疑君。”乃收廷掾考問，具服“不殺人，取道邊死人”。后人莫敢欺者。
注[一]續(xù)漢志每郡有五官掾，縣為廷掾也。
注[二]悉猶知也。
注[三]漢官儀曰：“鈴下、侍合、辟車，此皆以名自定者也�！�
征拜洛陽令，下車，先問大姓主名，吏數(shù)閭里豪強(qiáng)以對�！鯀柭暸唬骸氨締栙F戚若馬、竇等輩，豈能知此賣菜傭乎？”于是部吏望風(fēng)旨，爭以激切為事。貴戚局蹐，京師肅清。
皇后弟黃門郎竇篤從宮中歸，夜至止奸亭，亭長霍延遮止篤，篤蒼頭與爭，延遂拔
□擬篤，而肆詈恣口。篤以表聞。詔召司隸校尉、河南尹詣尚書譴問，遣□戟士收□送廷尉詔獄。數(shù)日貰出。[一]帝知□奉法疾奸，不事貴戚，然苛慘失中，[二]數(shù)為有司所奏八年，遂免官。
注[一]貰，赦也，音市夜反。
注[二]慘，虐也。
后為御史中丞。和帝即位，太傅鄧彪奏□在任過酷，不宜典司京輦。[一]免歸田里。
后竇氏貴盛，篤兄弟秉權(quán)，睚鴺?biāo)拊�，無不僵仆。[二]□自謂無全，乃柴門自守，以待其禍。然篤等以□公正，而怨隙有素，遂不敢害。
注[一]漢官儀曰：“御史中丞，外督部刺史，內(nèi)領(lǐng)侍御史，糾察百司�！惫试频渌揪┹�。
注[二]僵，偃也。仆，踣也。
永元五年，復(fù)征為御史中丞。諸竇雖誅，而夏陽侯绬猶尚在朝�！跫仓松鲜柙唬骸俺悸勱拔闹僦戮�，見有禮于君者，事之如孝子之養(yǎng)父母；見無禮于君者，誅之如鷹鹯之逐鳥雀。[一]案夏陽侯绬，本出輕薄，志在邪僻，學(xué)無經(jīng)術(shù)，而妄構(gòu)講舍，外招儒徒實(shí)會奸桀。輕忽天威，侮慢王室，又造作巡狩封禪之書，惑觽不道，當(dāng)伏誅戮，而主者營私，不為國計。夫涓流雖寡，浸成江河；爝火雖微，卒能燎野。[二]履霜有漸，可不懲革？[三]宜尋呂產(chǎn)專竊之亂，[四]永惟王莽篡逆之禍，上安社稷之計，下解萬夫之惑�！睍啔w國，□遷司隸校尉。
注[一]左氏傳季孫行父稱臧文仲教行父事君之辭也。
注[二]莊子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膘呋穑』鹨�。
注[三]易曰：“履霜堅冰至，其所由來者漸矣�！�
注[四]呂產(chǎn)，呂太后之兄子，封為梁王，太后崩，與弟祿作亂也。
六年夏旱，車駕自幸洛陽錄囚徒，二人被掠生蟲，坐左轉(zhuǎn)騎都尉。七年，遷將作大匠。九年，卒于官。
黃昌字圣真，會稽余姚人也。[一]本出孤微。居近學(xué)官，數(shù)見諸生修庠序之禮，因好之遂就經(jīng)學(xué)。又曉習(xí)文法，仕郡為決曹。[二]刺史行部，見昌，甚奇之，辟從事。
注[一]余姚，今越州縣也。
注[二]續(xù)漢志曰：“決曹主罪法事�！�
后拜宛令，政尚嚴(yán)猛，好發(fā)奸伏。人有盜其車蓋者，昌初無所言，后乃密遣親客至門下賊曹家掩取得之[一]悉收其家，一時殺戮。大姓戰(zhàn)懼，皆稱神明。
注[一]續(xù)漢志曰：“賊曹主盜賊事�！�
朝廷舉能，遷蜀郡太守。先太守李根年老多悖政，[一]百姓侵冤。及昌到，吏人訟者七百余人悉為斷理，莫不得所。密捕盜帥一人，脅使條諸縣強(qiáng)暴之人姓名居處，乃分遣掩討無有遺脫。宿惡大奸，皆奔走它境。
注[一]悖，亂也。
初，昌為州書佐，其婦歸寧于家，遇賊被獲，遂流轉(zhuǎn)入蜀為人妻。其子犯事，乃詣昌自訟。昌疑母不類蜀人，因問所由。對曰：“妾本會稽余姚戴次公女，州書佐黃昌妻也。妾嘗歸家，為賊所略，遂至于此�！辈@，呼前謂曰：“何以識黃昌邪？”對曰：“昌左足心有黑子，常自言當(dāng)為二千石�！盵一]昌乃出足示之。
因相持悲泣，還為夫婦。
注[一]相書曰：“足心有黑子者二千石。”
視事四年，征，再遷陳相�？h人彭氏舊豪縱，造起大舍，高樓臨道。昌每出行縣，彭氏婦人輒升樓而觀。昌不喜，遂□收付獄，案殺之。
又遷為河內(nèi)太守，又再遷潁川太守。永和五年，征拜將作大匠。漢安元年，進(jìn)補(bǔ)大司農(nóng)左轉(zhuǎn)太中大夫，卒于官。
陽球字方正，漁陽泉州人也。[一]家世大姓冠蓋。球能擊□，習(xí)弓馬。性嚴(yán)厲，好申韓之學(xué)�？だ粲腥杵淠刚撸蚪Y(jié)少年數(shù)十人，殺吏，滅其家，由是知名。
初舉孝廉，補(bǔ)尚書侍郎，閑達(dá)故事，其章奏處議，[二]常為臺閣所崇信。出為高唐令以嚴(yán)苛過理，郡守收舉，[三]會赦見原。
注[一]泉州故城在今幽州雍奴縣南也。
注[二]處，斷也。
注[三]收系舉劾之也。
辟司徒劉寵府，舉高第。九江山賊起，連月不解。三府上球有理奸才，拜九江太守。
球到，設(shè)方略，兇賊殄破，收郡中奸吏盡殺之。
遷平原相。出教曰：“相前騳高唐，志埽奸鄙，遂為貴郡所見枉舉。昔桓公釋管仲射鉤之讎高祖赦季布逃亡之罪。雖以不德，敢忘前義。況君臣分定，而可懷宿昔哉！今一蠲往愆期諸來暛。若受教之后而不改奸狀者，不得復(fù)有所容矣�！笨ぶ邢涛贩伞�
時天下大旱，司空張顥條奏長吏苛酷貪□者，皆罷免之。
球坐嚴(yán)苦，征詣廷尉，當(dāng)免官。靈帝以球九江時有功，拜議郎。
遷將作大匠，坐事論。頃之，拜尚書令。奏罷鴻都文學(xué)，曰：“伏承有詔□中尚方為鴻都文學(xué)樂松、江覽等三十二人圖象立贊，以勸學(xué)者。臣聞傳曰：‘君舉必書。書而不法后嗣何觀！’[一]案松、覽等皆出于微蔑，斗筲小人，依憑世戚，附托權(quán)豪，俛眉承睫徼進(jìn)明時�；颢I(xiàn)賦一篇，或鳥篆盈簡，[二]而位升郎中，形圖丹青。亦有筆不點(diǎn)牘辭不辯心，假手請字，妖偽百品，莫不被蒙殊恩，蟬蛻滓濁。[三]是以有識掩口，天下嗟嘆。臣聞圖象之設(shè)，以昭勸戒，欲令人君動鑒得失。未聞豎子小人，詐作文頌，而可妄竊天官，垂象圖素者也。
今太學(xué)、東觀足以宣明圣化。愿罷鴻都之選，以消天下之謗�！睍嗖皇�。
注[一]左傳曹*(翙)**[劌]*諫魯莊公之辭也。
注[二]八體書有鳥篆，象形以為字也。
注[三]說文曰：“蛻，蟬蛇所解皮也�！蓖懸羰戒J反。楚詞曰：“濟(jì)江海兮蟬蛻�！�
或音它外反。
時中常侍王甫、曹節(jié)等奸虐弄權(quán)，扇動外內(nèi)，球嘗拊髀發(fā)憤曰：“若陽球作司隸，此曹子安得容乎？”光和二年，遷為司隸校尉。王甫休沐里舍，球詣闕謝恩，奏收甫及中常侍淳于登、袁赦、封□、[一]中黃門劉毅、小黃門龐訓(xùn)、朱禹、齊盛等，及子弟為守令者奸猾縱恣，罪合滅族。太尉段颎諂附佞幸，宜并誅戮。于是悉收甫、颎等送洛陽獄及甫子永樂少府萌、沛相吉。球自臨考甫等，五毒備極。萌謂球曰：“父子既當(dāng)伏誅少以楚毒假借老父�！�
球曰：“若罪惡無狀，[二]死不滅責(zé)，乃欲求假借邪？”萌乃罵曰：“爾前奉事吾父子如奴奴敢反汝主乎！今日困吾，行自及也！”球使以土窒萌口，棰樸交至，父子悉死杖下。颎亦自殺。乃僵磔甫尸于夏城門，大署牓曰“賊臣王甫”。
盡沒入財產(chǎn)，妻子皆徙比景。
注[一]□章吐盍反。
注[二]若，汝也。
球既誅甫，復(fù)欲以次表曹節(jié)等，乃□中都官從事曰：“且先去大猾，當(dāng)次案豪右�！�
權(quán)門聞之，莫不屏氣。諸奢飾之物，皆各緘縢，不敢陳設(shè)。[一]京師畏震。
注[一]說文曰：“緘，束篋也�！笨装矅⑸袝唬骸翱g，緘也�！�
時順帝虞貴人葬，百官會喪還，曹節(jié)見磔甫尸道次，慨然抆淚曰：[一]“我曹自可相食何宜使犬舐其汁乎？”語諸常侍，今且俱入，勿過里舍也。節(jié)直入省，白帝曰：“陽球故酷暴吏，前三府奏當(dāng)免官，以九江微功，復(fù)見擢用。愆過之人，好為妄作，不宜使在司隸以騁毒虐�！钡勰酸闱�?yàn)轫]尉。時球出謁陵，節(jié)□尚書令召拜，不得稽留尺一。球被召急，因求見帝，叩頭曰：“臣無清高之行，橫蒙鷹犬之任。前雖糾誅王甫、段颎蓋簡落狐貍，未足宣示天下。愿假臣一月，必令豺狼鴟梟，各服其辜。”叩頭流血。殿上呵叱曰：“韂尉捍詔邪！”至于再三乃受拜。
注[一]抆，拭也，音亡粉反。
其冬，司徒劉合與球議收案張讓、曹節(jié)，節(jié)等知之，共誣白合等。語已見陳球傳。
遂收球送洛陽獄，誅死，妻子徙邊。
王吉者，陳留浚儀人，中常侍甫之養(yǎng)子也。甫在宦者傳。吉少好誦讀書傳，喜名聲，而性殘忍。以父秉權(quán)寵，年二十余，為沛相。曉達(dá)政事，能斷察疑獄，發(fā)起奸伏，多出觽議。課使郡內(nèi)各舉奸吏豪人諸常有微過酒肉為臧者，雖數(shù)十年猶加貶棄，注其名籍。
專選剽悍吏，擊斷非法。若有生子不養(yǎng)，即斬其父母，合土棘埋之。凡殺人皆磔尸車上，隨其罪目，宣示屬縣。[一]夏月腐爛，則以繩連其骨，周篃一郡乃止，見者駭懼。視事
五年，凡殺萬余人。其余慘毒刺刻，不可勝數(shù)�？ぶ秀房郑琜二]莫敢自保。及陽球奏甫，乃就收執(zhí)，死于洛陽獄。
注[一]目，罪名也。
注[二]惴，懼也，音之瑞反。
論曰：古者敦庬，善惡易分。[一]至于畫衣冠，異服色，而莫之犯。[二]叔世偷薄，[三]上下相蒙，[四]德義不足以相洽，化導(dǎo)不能以懲違，遂乃嚴(yán)刑痛殺，隨而繩之，致刻深之吏以暴理奸，倚疾邪之公直，濟(jì)忍苛之虐情。漢世所謂酷能者，蓋有聞也。皆以敢捍精敏巧附文理，風(fēng)行霜烈，威譽(yù)諠赫。與夫斷斷守道之吏，何工否之殊乎！[五]故嚴(yán)君蚩黃霸之術(shù)[六]密人笑卓茂之政，[七]猛既窮矣，而猶或未勝。然朱邑不以笞辱加物，[八]袁安未嘗鞫人臧罪，[九]而猾惡自禁，人不欺犯。何者？以為威辟既用，而茍免之行興；[一０]仁信道孚，故感被之情著。[一一]茍免者威隙則奸起，感被者人亡而思存。[一二]由一邦以言天下，則刑訟繁措，可得而求乎！
注[一]左傳申叔時曰：“人生敦庬，和同以聽。”杜預(yù)注云：“敦庬，厚大也�！�
注[二]白武通曰：“畫象者，其衣服象五刑也。犯墨者蒙巾，犯劓者以赭著其衣，犯髕者以墨蒙其髕處而畫之，犯宮者雜屝，犯大辟者布衣無領(lǐng)�！蹦�，黥面也。
注[三]左傳曰：“叔向曰：‘三辟之興，皆叔代也。’”叔代猶末代也。偷，茍且也。本或作“渝”。渝，變也。
注[四]左傳介之推曰：“下義其罪，上賞其奸，上下相蒙，難與處矣�！泵桑垡�。
注[五]尚書曰：“如有一介臣，斷斷猗�！笨装矅⒃疲骸皵鄶噔⑷粚Ｒ恢家��！�
注[六]前書嚴(yán)延年為河南太守，嚴(yán)刑峻罰。時黃霸為潁川太守，以寬恕為化，郡中亦平屢蒙豐年，鳳皇屢集。上下詔稱揚(yáng)其行，加金爵之賞。延年素輕霸為人，及比郡為守曪賞反在己前，心內(nèi)不服。河南界中又有蝗，府丞狐義出行蝗，還見延年。延年曰：“此蝗豈鳳皇食邪？”
注[七]茂傳曰：“初茂到縣，有所廢置，吏人笑之�！�
注[八]前書曰：“朱邑以愛利為行，未嘗笞辱人�！�
注[九]安傳曰“安為河南尹，政號嚴(yán)明，然未曾以臧罪鞫人”也。
注[一０]辟，法也，音頻亦反。
注[一一]左傳曰：“小信未孚。”杜預(yù)注云：“孚，大信也。”此言仁信之道，大信于人。
注[一二]若子產(chǎn)卒，仲尼聞之，曰“古之遺愛也”。
贊曰：大道既往，刑禮為薄。[一]斯人散矣，機(jī)詐萌作。[二]去殺由仁，濟(jì)寬非虐。
[三]末暴雖勝，崇本或略。[四]
注[一]老子曰：“大道廢，有仁義�！庇衷唬骸岸Y者，忠信之薄而亂之始�！�
注[二]論語曾子曰“上失其道，人散久矣，如得其情，則哀矜而勿喜”也。
注[三]論語曰：“善人為邦百年，亦可以勝殘去殺�！贝搜杂萌实禄�，人知禮節(jié)，可以無殺戮也。左傳曰：“寬以濟(jì)猛，猛以濟(jì)寬。”言政寬則人慢，故須以猛濟(jì)之，非故為暴虐也。
注[四]春秋繁露曰：“君者，國之本也。夫?yàn)閲?(本)*，其化莫大于崇本。崇本則君化若神不崇本則無以兼人�！贝搜钥岜檎�，雖得勝殘，而崇本之道尚為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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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八八頁九行召其夫人*(疏)**[跪]*庭下受辭據(jù)汲本改。
二四八八頁一二行張儉剖曹節(jié)之墓按：集解引何焯說，謂以黨錮、宦者二傳參考，乃侯覽，非曹節(jié)也，所當(dāng)刊正。
二四九０頁八行覆杯食機(jī)上按：“杯”原斗“柸”，徑改正。
二四九一頁四行遷楊州牧按：“楊”原作“揚(yáng)”，各本同。以前后皆作“楊”，徑改。
二四九一頁八行軹縣屬河*(南)**[內(nèi)]*郡據(jù)集解引洪亮吉說改。
二四九一頁一一行寧見乳虎穴按：校補(bǔ)謂“見”或“覓”之斗。
二四九一頁一一行不入冀府寺按：集解引惠棟說，謂“府”一作“城”。
二四九二頁六行李章字第公“第”原作“弟”，徑據(jù)汲本、殿本改。按：弟第古通作。
二四九三頁二行掾*(吏)**[史]*止章?lián)`改。
二四九七頁一三行又遷為河內(nèi)太守又再遷潁川太守按：刊誤謂案文多二“又”字。
二四九八頁一０行遷平原相按：校補(bǔ)引柳從辰說，謂袁紀(jì)作“甘陵相”。
二四九八頁一三行司空張顥按：集解引惠棟說，謂考異云案顥光和元年為太尉，未嘗為司空。
二四九九頁八行曹*(翙)**[劌]*諫魯莊公之辭也據(jù)殿本改。
二四九九頁一三行朱禹按：殿本考證謂何焯校本“禹”改“瑀”。
二四九九頁一四行太尉段颎按：“段”原誤“□”，徑改正。下同。
二五００頁一行乃欲求假借邪按：集解引王補(bǔ)說，謂此句通鑒“乃欲”下多“論先后”三字。
二五００頁一三行簡落狐貍按：集解引王補(bǔ)說，謂袁紀(jì)作“狐貍小丑”。
二五０二頁一０行白武通曰按：汲本、殿本“武”作“虎”，此避唐諱而未回改也。
二五０三頁一四行夫?yàn)閲?(本)*其化莫大于崇本據(jù)刊誤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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