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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復《浮生六記》卷一 閨房記樂 原文在線閱讀與翻譯

[移動版] 作者:佚名

余曰:“卿何遠君子而近小人?”蕓曰:“我笑君子愛小人耳!闭掗g,漏已三滴,漸見風掃云開,一輪涌出,乃大喜,倚窗對酌。

我問:“那么,你為什么遠君子而近小人呢?” 蕓說:“我是笑君子(佛手果),而愛小人(茉莉花)呀!” 正說話間,更漏已三聲了。漸漸看見風掃云開,一輪明月出現(xiàn)了。我倆非常高興,倚窗對酌小飲。

酒未三杯,忽聞橋下哄然一聲,如有人墮。就窗細矚,波明如鏡,不見一物,惟聞河灘有只鴨急奔聲。余知滄浪亭畔素有溺鬼,恐蕓膽怯,未敢即言。蕓曰:“噫!此聲也,胡為乎來哉?”不禁毛骨皆栗。急閉窗,攜酒歸房.一燈如豆,羅帳低垂,弓影杯蛇,驚神未定。剔燈入帳,蕓已寒熱大作。余亦繼之,困頓兩旬。真所謂樂極災生,亦是白頭不終之兆。

酒還沒喝三杯,忽然聽見橋下邊哄然一聲響,好象有人落水。而到窗邊仔細一看,水面卻平靜如鏡,什么也沒有看見,只聽見河灘上有一只鴨子急忙奔跑聲。我知道,滄浪亭畔本來就有淹死鬼的傳說,擔心蕓會膽怯害怕,所以并沒敢立即說給她聽。蕓問:“噫,這聲音為何而來呢?”說完便毛骨悚然而顫栗。我們急忙關閉門窗,帶酒回歸屋內(nèi)。此刻室內(nèi)一盞燈火小如豆,羅帳低垂著。見此景,如杯弓蛇影,嚇得我們驚神未定,立即剔燈入帳了。蕓這時已經(jīng)發(fā)高燒,我也跟著發(fā)熱了,因此昏沉迷糊了兩旬。真可謂樂極生災,也是我們不能白頭偕老的前兆啊!

中秋日,余病初愈。以蕓半年新婦,未嘗一至間壁之滄浪亭,先令老仆約守者勿放閑人,于將晚時,偕蕓及余幼妹,一嫗一婢扶焉,老仆前導,過石橋,進門折東,曲徑而入。疊石成山,林木蔥翠,亭在土山之巔。循級至亭心,周望極目可數(shù)里,炊煙四起,晚霞燦然。隔岸名“近山林”;為大憲行臺宴集之地,時正誼書院猶未啟也。攜一毯設亭中,席地環(huán)坐,守著烹茶以進。少焉,一輪明月已上林梢,漸覺風生袖底,月到被心,俗慮塵懷,爽然頓釋。蕓曰:“今日之游樂矣!若駕一葉扁舟,往來亭下,不更快哉!”時已上燈,億及七月十五夜之驚,相扶下亭而歸。吳俗,婦女是晚不拘大家小戶皆出,結隊而游,名曰“走月亮”。滄浪亭幽雅清曠,反無一人至者。

中秋節(jié),我病初愈。由于蕓做了半年新娘,沒有一次去過滄浪亭,所以準備讓她去一次。則叫老女仆先在滄浪亭守候,不準閑人進去。晚上,帶著蕓和我小妹,叫一個女仆和丫鬟攙著走去。由女仆為前導,過了石橋進了門,轉彎途經(jīng)曲徑小路而入。里面疊石假山成林,樹叢花木蔥綠。亭子在土山頂上,順臺階到達亭中央,向四周舉目可以看數(shù)里遠,炊煙四起,晚霞燦爛。隔岸名叫“近山林”,是地方長官們集聚宴席之地。這時正好書院還沒開門,我們帶一毯子鋪在亭中央,大家席地而圍坐一起,叫看守者烹茶倒水。一會,一輪明月升上樹梢,漸漸覺得風生袖底,月光映河,胸懷中一切思慮憂悶都爽然釋放了。蕓說:“今日之游,非常高興啊!假如坐在小船上往來于亭下,不是更快樂么?”這時已經(jīng)上燈,回憶起七月十五日夜受到驚嚇的事,我沒有滿足她的要求,便扶她下亭回去了。按照吳地風俗,婦女在當夜不管大家小戶都可結隊而行,叫作“走月亮”。而滄浪亭邊幽雅清曠,卻沒有一人去玩。

吾父稼夫公喜認義子,以故余異姓弟兄有二十六人。吾母亦有義女九人,九人中王二姑、俞六姑與蕓最和好。王癡憨善飲,俞豪爽善談。每集,必逐余居外,而得三女同錫,此俞六姑一人計也。余笑曰:“俟妹于歸后,我當邀妹丈來,一住必十日。”俞曰:“我亦來此,與嫂同榻,不大妙耶?”蕓與王微笑而已。

我父親喜歡認義子,所以我的異姓弟兄有二十六人。我母親也有義女九人 ,其中王二姑、俞六姑與蕓最要好。王二姑憨直善于飲酒,俞六姑豪爽能說會道。她們每次集聚在一起,必定要把我趕到臥室外去過夜,而她們?nèi)藙t同床而睡,這些都是俞六姑出的餿主意。因此我對她戲笑著說:“好呵,等到小妹俞六姑出嫁后,我也一定要邀請妹夫來,同榻一住就是十天!” 俞六姑笑說:“那么,我也來這里住,與蕓嫂子同榻不是更好嗎?”蕓與王二姑聽了都微笑起來。

時為吾弟啟堂娶婦,遷居欽馬橋之米倉巷,屋雖宏暢,非復滄浪亭之幽雅矣。吾母誕辰演劇,蕓初以為奇觀。吾父素無忌諱,點演《慘別》等劇,老伶刻畫,見者情動,余窺簾見蕓忽起去,良久不出,入內(nèi)探之,俞與王亦繼至。見蕓一人支頤獨坐鏡窗之側,余曰:“何不快乃爾?”勞曰:“觀劇原以陶情,今日之戲徒令人斷腸耳。”俞與王皆笑之。系曰:“此深于情者也。”俞曰:“嫂將竟日獨坐于此耶?”瑩曰:“候有可觀者再往耳!蓖趼勓韵瘸觯埼崮更c《刺梁》《后索》等劇,勸蕓出觀,始稱快。

當時,因為我弟弟啟堂娶媳婦,我們只好遷居于飲馬橋倉米巷。這里房屋雖然寬敞,卻比不上滄浪亭的幽雅。后來,為我母親祝壽而演戲,蕓以為奇觀而欣賞。我父親本來并無忌諱,點了《慘別》等戲,優(yōu)伶角色表演得十分精彩,讓人看了動情。此刻我偷偷向窗簾外看,忽然發(fā)現(xiàn)蕓站起來走進房,良久不出來。我急忙進去探望她,王二姑和俞六姑也相繼跟了進來,只見蕓支著胳膊獨坐在梳妝鏡邊。我問:“有什么不愉快哪?”蕓答:“看戲可以陶情,今日看戲卻令人傷心斷腸呀!” 王二姑、俞六姑都在笑她,我說:“莫怪她,她是善于動情的人啊!” 俞六姑問:“嫂嫂將整天獨坐在這里么?”蕓說:“等有可看的再去吧!” 王二姑聽了先出去,讓我母親點了《刺梁》《后索》等劇,勸蕓出去看戲,她才開顏稱快。

余堂伯父素存公早亡,無后,吾父以余嗣焉。墓在西跨塘福壽山祖塋之側,每年春日,必挈蕓拜掃。王二姑聞其地有戈園之勝,請同往。蕓見地下小亂石有苔紋,斑駁可觀,指示余曰:“以此疊盆山,較宣州白石為古致!庇嘣唬骸叭舸苏呖蛛y多得!蓖踉唬骸吧┕麗鄞耍覟槭爸。”即向守墳者借麻袋一,鶴步而拾之.每得一塊,余曰“善”,即收之;余曰“否”,即去之。未幾,粉汗盈盈,拽袋返曰:“再拾則力不勝矣!

我堂伯父早年而亡,無后代,我父親讓我給他當后嗣。他的墓地葬在西跨塘福壽山祖墳地旁,每年清明節(jié),我必帶蕓去掃墓。王二姑聽說那地方有“戈園”名勝,因此請求同去。到了以后,蕓見地面的小亂石上有苔蘚紋理,斑駁好看,便指著石頭說:“拿它來堆疊盆景假山,比宣州白石更古怪別致。”我說:“如果真要找到這種石頭,恐怕很難得到多少! 王二姑說:“嫂嫂果然喜愛這東西,讓我來為你拾吧!”說著即向守墳者要一個麻袋,彎著腰撿起來。每撿一塊,我說“可以”便收起來,我說“不要”則丟下了。不久,王二姑累得粉汗淋漓,提著麻袋回來說:“不行了,再拾可沒有力氣了!

蕓且揀且言曰:“我聞山果收獲,必借猴力,果然!蓖鯌嵈槭缸鞴W狀,余橫阻之,責蕓曰:“人勞汝逸,猶作此語,無怪妹之動憤也!睔w途游戈園,稚綠嬌紅,爭妍競媚。王素憨,逢花必折,蕓叱曰:“既無瓶養(yǎng):又不簪戴,多折何為?!”王曰:“不知痛癢者,何害?”余笑曰:“將來罰嫁麻面多須郎,為花泄忿!蓖跖嘁阅浚瑪S花于地,以蓮鉤撥入池中,曰,“何欺侮我之甚也!”蕓笑解之而罷。

蕓一邊撿一邊對她戲笑說:“我聽說山上果子收獲時,必須借助猴子的力氣,今日果然也如此呢!” 王二姑聽了氣憤地彎曲著十指,呵著氣對她要作撓癢胳肢的動作。我馬上過去阻攔她,并責怪蕓說:“人家勞累,你安逸,而且故意說這種俏皮話,難怪王妹妹對你發(fā)怒動氣呢!” 回來的路上游覽了戈園,園內(nèi)翠綠嬌紅,百花爭艷競媚。王二姑本來憨直,看見花朵便折。蕓斥責說:“既無花瓶可插,又不戴頭上,折多了又有什么用?” 王二姑說:“花兒又不知道痛癢,多折了有什么害處?”我則對她戲笑說:“將來懲罰你嫁一個麻子臉、多胡須的郎君女婿,好為花兒泄憤出氣!” 王二姑則急忙對我怒目以對,拋花于地上,用金蓮小腳撥入水池中,并說道:“你為何這么狠心地欺辱我哪?”蕓連忙笑著幫忙調(diào)解,方才平息罷休。

蕓初緘默,喜聽余議論。余調(diào)其言,如蟋蟀之用纖草,漸能發(fā)議。其每日飯必用茶泡,喜食芥鹵乳腐,吳俗呼為臭乳腐,又喜食蝦鹵瓜。此二物余生平所最惡者,因戲之曰:“狗無胃而食糞,以其不知臭穢;蜣螂團糞而化蟬,以其欲修高舉也。卿其狗耶?蟬耶?”

蕓起初比較緘默,光喜歡聽我議論。我則常誘發(fā)和調(diào)動她說話,好象用纖草逗弄蟋蟀一樣,漸漸地能發(fā)表議論了。她每天吃飯必須用茶水泡,而且用茶水泡“芥鹵腐乳”,吳語俗稱為臭豆腐乳,又喜歡吃蝦鹵瓜。這兩樣東西是我一輩子最討厭的,因此戲言說:“狗沒有胃,而吃屎,是它不知道臭味污穢;屎殼郎滾糞球而變化蟬,是它想修高峰往上爬。那么你是狗,還是蟬呢?”

蕓曰:“腐取其價廉而可粥可飯,幼時食慣,今至君家已如蜣螂化蟬,猶喜食之者,不忘本出;至鹵瓜之味,到此初嘗耳!庇嘣唬弧叭粍t我家系狗竇耶?”

蕓說:“臭腐乳價格便宜,而且可下飯,我小時候吃慣了,如今嫁到郎君家,我已由屎殼郎化為蟬了,F(xiàn)在特別喜歡吃這臭東西,是因為我不忘本呢!至于鹵瓜味道,還是到你家里才開始嘗到哩!” 我說:“既然這樣,那么我家也算是個狗洞了?”

蕓窘而強解日:“夫糞,人家皆有之,要在食與不食之別耳。然君喜食蒜,妾亦強映之。腐不敢強,瓜可扼鼻略嘗,入咽當知其美,此猶無益貌丑而德美也!

蕓害羞而強辯說:“這糞便,人人家里都有,關鍵在于吃與不吃的區(qū)別。而你喜歡吃大蒜,妾我不是也強咽下去了?臭豆腐乳我不敢強逼你吃,但是鹵瓜卻可以捏著鼻子稍許嘗點,咽下去才會知道它的味道美呢!這好比‘無鹽女’相貌丑而品德美啊!”(典故:無鹽女是戰(zhàn)國時期齊國無鹽地區(qū)女子鐘離春,她面貌丑,40歲未出嫁。自從奏謁斥責齊宣王奢侈腐敗后,齊宣王倍受感動,將她立為王后。)

余笑曰:“卿陷我作狗耶?”蕓曰:“妾作狗久矣,屈君試嘗之!币泽鐝娙嗫凇S嘌诒蔷捉乐,似覺脆美,開鼻再嚼,竟成異味,從此亦喜食。蕓以麻油加白糖少許拌鹵腐,亦鮮美;以鹵瓜搗爛拌鹵腐,名之曰雙鮮醬,有異昧。余曰:“始惡而終好之,理之不可解也!笔|曰:“情之所鐘,雖丑不嫌!

我笑著說:“你這是存心要陷我作狗啦?” 蕓說:“妾作狗已經(jīng)久了,委屈郎君也試嘗一下吧!”說完便用筷子夾起鹵瓜強塞到我口中。我捂著鼻子咀嚼它,似覺得清脆味美。松開鼻子再嚼一會,竟感到味道確實是不同,從此也開始喜歡吃了。蕓用麻油加少許白糖拌臭豆腐乳,也覺得味道鮮美;蛴名u瓜搗爛拌臭豆腐乳,名叫“雙鮮醬”,也感到別有口味。我說:“開始厭惡的,最終卻變?yōu)橄矚g,這個道理真是不可理解呀!”蕓說:“有感情而且有所鐘愛,雖然丑陋也不會嫌棄,就是這個道理!”

余啟堂弟婦,王虛舟先生孫女也,催妝時偶缺珠花,蕓出其納采所受者呈吾母,婢嫗旁惜之,蕓日:“凡為婦人,已屬純陰,珠乃純陰之精,用為首飾,陽氣全克矣,何貴焉?”而于破書殘畫反極珍惜:書之殘缺不全者,必搜集分門,匯訂成帙,統(tǒng)名之曰“繼簡殘編”;字畫之破損者,必覓故紙粘補成幅,有破缺處,倩予全好而卷之,名門“棄余集賞”。于女紅、中饋之暇,終日瑣瑣,不憚煩倦。蕓于破笥爛卷中,偶獲片紙可觀者,如得異寶.舊鄰馮嫗每收亂卷賣之。

我弟弟啟堂娶的媳婦,是王虛舟先生孫女。她急著梳妝出嫁時,唯獨缺少珍珠花首飾,蕓即將自己結婚受聘禮的珍珠花,交給我母親轉送給她。奴婢丫鬟們在旁邊舍不得,蕓說:“凡是婦人,已經(jīng)屬于純陰。珍珠是純陰之精華,用作首飾,陽氣全克盡了,有什么可珍貴的?”她對首飾并不注重,對一些破書殘畫反而極其珍惜。書籍殘缺不全的,必搜集分類,匯編裝訂成冊,統(tǒng)統(tǒng)叫作“斷簡殘編”;破損的字畫,必尋找舊紙張粘補成整幅,或請人補完整破損處再卷起來,叫作“棄余集賞”。在家務炊飲忙碌休閑時,終日忙些零零碎碎小事,不厭其煩。她在箱子里的破爛書卷之中,偶爾得到一片可看的紙張,也如獲至寶。過去的鄰居馮老太婆,每次收購破爛書卷都賣給她。

其癖好與余同,且能察眼意,錘眉語,一舉一動,示之以色,無不頭頭是道。余嘗曰:“惜卿雌而伏,茍能化女為男,相與訪名山,搜勝跡,遨游天下,不亦快哉!”蕓曰:“此何難,俟妾鬃斑之后,雖不能遠游五岳,而近地之虎阜、靈巖,南至西湖,北至平山,盡可偕游!

蕓的癖好與我相同,而且能夠察言觀色懂眉語,一舉一動示之以眼色,無不頭頭是道。我曾說過:“可惜你是個女性,藏而不露,在大庭廣眾前不能露面。如果能化女兒身為男子,與我同訪名山,搜遍名勝古跡,遨游天下,不是更為快樂嗎!”蕓說:“這有什么難處?等妾頭發(fā)斑白時,雖然不能遠游三山五岳,而附近的虎丘、靈巖山,南到杭州西湖,北到揚州平山,都可以陪伴你去游玩呢!”

余曰:“恐卿鬢斑之日,步履已艱!笔|曰,“今世不能,期以來世!庇嘣唬骸皝硎狼洚斪髂,我為女子相從。”蕓曰:“必得不昧今生,方覺有情趣!

我說:“恐怕等熬到頭發(fā)斑白時,步履艱難已經(jīng)走不動了! 蕓說:“今世不能,還可以期待來世嘛!” 我說:“下一輩子由你來當男子,我作為女人與你相從! 蕓說:“來世必須對今生的事情不會忘記,那才覺得有情趣呢!”

余笑曰:“幼時一粥猶談不了,若來世不昧今生,合巹之夕,細談隔世,更無合眼時矣。”蕓曰:“世傳月下老人專司人間婚姻事,今生夫婦已承牽合,來世姻緣亦須仰借神力,盍繪一像祀之?”

我說:“小時候連吃一碗粥的事現(xiàn)在都說不完,要是來世不忘記今生的事,那時候結婚喝完合巹酒,再細談上輩子的隔世事情,恐怕整夜連合眼睡覺的時間也沒有了!” 蕓說:“世上傳說,月下老人專門司管人間婚姻大事,今生我們夫婦已由他牽合,來世姻緣也需要借助神仙幫忙,現(xiàn)在咱們?yōu)楹尾焕L一幅畫像來祭奠他呢?”

時有苕溪戚柳堤名遵,善寫人物。倩繪一像:一手挽紅絲,一手攜杖懸姻緣簿,童顏鶴發(fā),奔馳于非煙非霧中。此戚君得意筆也。友人石琢堂為題贊語于首,懸之內(nèi)室,每逢朔望,余夫婦必焚香拜禱。后因家庭多故,此畫竟失所在,不知落在誰家矣!八床反松荨,兩人癡情,果邀神鑒耶?

當時苕溪有個戚柳堤,名遵,善于畫人物。我們便請他畫了一幅月下老人像:老人一手挽著紅繩,一手拄著仙杖,并懸掛著姻緣簿,童顏鶴發(fā),奔騰于非煙非霧之中。這真是戚氏的得意之筆呀!好朋友石琢堂也在畫上題了贊語,懸掛在室內(nèi)。每月逢十五日,我們夫婦必焚香禮拜祈禱。可是后來因家庭多種原因,此畫竟然丟失,不知失落到誰家了。唐代李商隱詩句“他生未卜此生休”,是說來世結為夫妻的命運尚不可知,而此生的恩愛卻已先休了。我們夫妻的癡情,難道果然求取到神的審查了?

遷倉米巷,余顏其臥樓曰“賓香閣”,蓋以蕓名而取如賓意也。院窄墻高,一無可取。后有廂談,通藏書處,開窗對陸氏廢園,但有荒涼之象。滄浪風景,時切蕓懷。有老嫗居金母橋之東、埂巷之北,繞屋皆菜圃,編籬為門,門外有池約畝許,花光樹影,錯雜籬邊,其地即元末張士誠王府廢基也。屋西數(shù)武,瓦礫堆成土山,登其巔可遠眺,地曠人稀,頗饒野趣。嫗偶言及,蕓神往不置,謂余曰:“自自別滄浪,夢魂常繞,每不得已而思其次,其老嫗之居乎?”

遷到倉米巷之后,我為臥樓題匾額“賓香閣”,都是以蕓命名而取如賓意思。院窄墻高,一無可取。后邊有個廂樓通往藏書處,開窗正對著陸氏廢園,但有荒涼之景象。滄浪亭的景色,時刻讓蕓懷念。這里有個老太太住在金母橋東,埂巷之北。圍繞她的房子都是菜園,并且編著籬笆為門。門外有個一畝地大池塘,花光樹影,交錯于籬笆邊。這塊地即是元末張士誠的王府地基。房屋西邊數(shù)步遠處瓦礫堆成土山,登上山頂可以遠眺,地曠人稀,頗有野趣。老太太偶爾說起這些事,蕓都神往不已,便對我說:“自從離別滄浪亭,夢魂常常纏繞在心頭,今日不得已想到這里,那是老太太的居住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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