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學問和智慧
蘇教版九年級上冊語文第15課課文原文 作者:羅家倫
學問(learning)與智慧(wisadom),有顯然的區(qū)別。學問是知識的聚集(accumulation of knowledge),是一種滋養(yǎng)人生的原料,而智慧卻是陶冶原料的熔爐。學問好比是鐵,而智慧是煉鋼的電火。學問是寸積銖累而來的,常是各有疆域獨自為政的。它可吸收人生的興趣,但是它本身卻是人生的工具。智慧是一種透視,一種反想,一種遠瞻;它是人生含蘊的一種放射性;它是從人生深處發(fā)出來的,同時它可以燭照人生的前途。
有人以為學問就是智慧,其實有學問的人,何曾都有智慧?世界上有不少學問淵博的人,可是食古不化,食今亦不化,不知融會貫通,舉一不能反三,終身都跳不出書本的圈子,實在說不上智慧二字。這種人西洋便叫做“有學問的笨伯”(a learned-fool),在中國便可稱為“兩腳書櫥”或“冬烘先生”.反過來說,有智慧的人也不見得都有很好的學問。有一種人,讀書雖然不多,但他對于人情事理,都很通達,憑借經(jīng)驗,運用心得,這樣的人,你能說他沒有智慧嗎?
學問是不能離開智慧的;沒有智慧的學問,便是死的學問。有許多人從事研究工作,搜集了很多材料,但往往窮年,找不到問題的中心,得不到任何的結(jié)果,縱有結(jié)果,亦復無關(guān)宏旨--這便是由于沒有智慧。而有智慧的人則不然,他縱然研究一個極小的問題,也能探驪得珠,找到核心所在;其問題雖小,而其映射的范圍,卻往往甚大。譬如孟德爾(Mendel)研究豆子的交配,居然悟出遺傳的定律,奠下了遺傳學和優(yōu)生學的基礎(chǔ),就是一個例子。再說進化論的創(chuàng)立者達爾文。在達爾文以前,何曾沒有富于學問的生物學家,看見過海邊的蚌殼、山中的化石、類人的猩猿、初民的種族?何以不能發(fā)現(xiàn)物競天擇、最適者存的天演公例?等達爾文發(fā)現(xiàn)以后,赫胥黎慨然嘆曰:“這個道理,傻子都應該知道,為什么我以前不知道?”當代的物理學家愛因斯坦,有人稱他為牛頓后第一人,他的相對論是科學上一個稀有的創(chuàng)獲,但是他自己卻對人說:“我的發(fā)明其實很簡單,只是你們看不見罷了!”他能看見別人所看不見的,便是他的智慧過人之處。
世間不但有缺乏智慧的人,而且也有缺少智慧的書。我們可以把書分為兩大類:一類是有智慧的,一類是無智慧的。有智慧的書,是每字每句,都如珠玉似的晶瑩,斧鑿般的犀銳,可以啟發(fā)人的心靈,開辟人的思想,有時可以引申成一篇論文,或成一本專書。這就是英文中所謂“燦爛的書”(brilliant book)。無智慧的書,往往材料堆積得和蟻丘一樣,議論雖多,見解毫無?v然可以從他得報導,卻不可以從他得啟示,在著者是“博而寡約”,在讀者是“勞而無功”.這就是英文中所謂“晦塞的書”(dull book)。然而這類的書多極了,讀者要不浪費時間,就不能不精為選擇。須知著書固要智慧,讀書也要智慧。
學問固然不能離開智慧,同時智慧也不能離開學問。有學問的人,雖然不一定就有智慧,正和有智慧的人不一定有很深的學問一樣,但是智慧卻必須以學問做基礎(chǔ),才靠得住。無學問的智慧,只是浮光掠影,瞬起瞬滅的。他好像肥皂泡一樣,盡管可以五光十色,但是一觸即破。惟有從學問中產(chǎn)生出來的智慧,才不是浮光,而是探照燈,可以透過云層,照射到青空的境地。惟有從學問中鍛煉出來的智慧,才不是瞬息幻滅的肥皂泡;他永遠像珍珠泉的泉水一般,一串串不斷地從水底上涌。也惟有這種有根底的智慧,才最靠得住,最為精澈,最可寶貴。
若把學問譬做建筑材料,那智慧便是建筑師的匠心。有木、有石,甚至有水泥鋼骨,決不能成為房子;就是懂得材料力學、結(jié)構(gòu)原理,也只可以造成普通的房子,而決不能造成莊嚴壯麗的羅馬圣彼得(St.Peter's)或巴黎圣母(Notre Dame)教堂。這種絕代的美術(shù)作品,是要靠藝術(shù)家的匠心的。但是材料愈能應手,匠心愈能發(fā)揮;構(gòu)造的原理愈進步,藝術(shù)家愈能推陳出新。材料與技術(shù)對于作風的影響,整個美術(shù)史,尤其建筑史,都可以證明。所以學問與智慧是相輔為用,缺一不可的。我們不但需要學問,而且更需要智慧--需要以智慧去籠罩學問、透視學問、運用學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