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白鷺就在那時飛來，從蔭綠模糊的背景劃過，銀白的身影如同閃電，在老牛四周上下翻飛盤旋。一動不動的老牛連眼都不眨。白鷺越飛越低了，通紅細(xì)長的腳爪伸出來，像飛機降落前放下了起落架。老牛哞叫了一聲，給老朋友打著招呼：地我剛犁過，有的是蟲子！白鷺嘰嘰喳喳地齊聲歡呼，盤旋俯沖終至落定，一如幾頁濕透的情書，撒在老牛的四周。那只膽大些的竟在牛背落下，單腿而立，引頸而望，活像個臨時風(fēng)向標(biāo)。然后它開始走動，以淑女優(yōu)雅的碎步，在牛背上從尾部踱到雙角之間，然后再次返回——或許它眼里的牛背根本不是牛背，怎么走都是一條寬敞的步行街。
面對那個場景,時裝設(shè)計師或能看到一場山野T臺秀（時裝表演）：高黎貢山西麓，牛和鷺的聯(lián)袂獻(xiàn)演，是大與小的默契組合，既有靜與動的古老元素，也有黑與白的時尚流行。詩人呢，說不定會在便條簿上記下突來的靈感：持重與輕盈相輔相成的野趣，墩實與機巧搭配的哲理，憨厚與靈慧共生的詩情。畫家將一幅水墨在心頭鋪開，順手拾起《老牛白鷺圖》的幾個細(xì)節(jié)：細(xì)雨如煙，老牛如定，木犁如船，白鷺如歌，翻開的土垡如波如浪……
我像什么都看到了，但又像什么都沒看到——我在想著那個農(nóng)人。在遠(yuǎn)處躲雨的農(nóng)人一直沒有入畫，但我相信他一直在場。眼前的一切都與他有關(guān)，他才是那個場景真正的主角。21世紀(jì)，風(fēng)雨中的老牛木犁，暗示的是古老的農(nóng)耕的偉大。大山下的土地是農(nóng)人惟一的財富，其實不也是整個人類的惟一財富？那個場景盡管太古老太原始，一無“現(xiàn)代”文明的氣息——沒有拖拉機，沒有化肥，沒有殺蟲劑，沒有汽油味兒，沒有訂單農(nóng)業(yè)，沒有CEO（首席執(zhí)行官），沒有與污染一起抵達(dá)的富裕，有人在渴望它的改變，有人在期待它的延續(xù)——一切都在兩難之中。我忘情地凝神，凝視，仿佛怕它轉(zhuǎn)眼終會消失，就像它所象征的那種生存方式終將消失一樣。拍一張照片吧，或者干脆就像我那樣，用目光把它留在心中：那是少小離家的游子思念中的家園，在遙遠(yuǎn)的夢中看上一眼，暗夜醒來，淚水也會悄然洇濕枕角——一片自由自在充滿閑趣卻供養(yǎng)著我們的田野，怎么都是從簡樸的遠(yuǎn)古出走的現(xiàn)代人的永遠(yuǎn)的牽掛。
注：高黎貢山：在云南怒江西部的中緬邊界附近。
14．文章開頭兩段的景物描寫各有什么特點？你更喜愛哪一段？請從修辭手法的運用上說明理由。（5分）
15．作者在描繪“煙雨牛鷺圖”后，又寫了時裝設(shè)計師、詩人和畫家的感受，這在文中有什么作用？（5分）
16．請閱讀文中畫線的句子，結(jié)合全文，簡要說明作者對古老農(nóng)耕文明的態(tài)度是什么。（6分）
17．文章把“煙雨”作為牛鷺的活動場景，作者的用意是什么？（6分）
六.（21分）（廣東卷）
閱讀下面的文字，完成15—18題。
夕照透入書房
馮驥才
我常常在黃昏時分，坐在書房里，享受夕照穿窗而入帶來的那一種異樣的神奇。
此刻，書房已經(jīng)暗下來。到處堆放的書籍文稿以及藝術(shù)品重重疊疊地隱沒在陰影里。
暮時的陽光，已經(jīng)失去了白日里的咄咄逼人；它變得很溫和，很紅，好像一種橘色的燈光，不管什么東西給它一照，全都分外的美麗。首先是窗臺上那盆已經(jīng)衰敗的藤草，此刻像鍍了金一樣，蓬勃發(fā)光；跟著是書桌上的玻璃燈罩，亮閃閃的，仿佛打開了燈；然后，這一大片橙色的夕照帶著窗欞和外邊的樹影，斑斑駁駁投射在東墻那邊一排大書架上。陰影的地方書皆晦暗，光照的地方連書脊上的文字也看得異常分明。《傅雷文集》的書名是燙金的，金燦燦放著光芒，好像在驕傲地說：“我可以永存。”
怎樣的事物才能真正的永存？阿房宮和華清池都已片瓦不留，李杜的名句和老莊的格言卻一字不誤地鐫刻在每個華人的心里。世上延綿最久的還是非物質(zhì)的——思想與精神。能夠準(zhǔn)確地記憶思想的只有文字。所以說，文字是我們的生命。
當(dāng)夕陽移到我的桌面上，每件案頭物品都變得妙不可言。一尊蘇格拉底的小雕像隱在暗中，一束細(xì)細(xì)的光芒從一叢筆桿的縫隙中穿過，停在他的嘴唇之間，似乎想撬開他的嘴巴，聽一聽這位古希臘的哲人對如今這個混沌而荒謬的商品世界的醒世之言。但他口含夕陽，緊閉著嘴巴，一聲不吭。
昨天的哲人只能解釋昨天，今天的答案還得來自今人。這樣說來，一聲不吭的原來是我們自己。
陳放在桌上的一塊四方的鎮(zhèn)尺最是離奇。這個鎮(zhèn)尺是朋友贈送給我的。它是一塊純凈的無色玻璃，一條彎著尾巴的小銀魚被鑄在玻璃中央。當(dāng)陽光徹入，玻璃非但沒有反光，反而由于純度過高而消失了，只有那銀光閃閃的小魚懸在空中，無所依傍。它瞪圓眼睛，似乎也感到了一種匪夷所思。
一只螞蟻從陰影里爬出來，它走到桌面一塊陽光前，遲疑不前，幾次剛把腦袋伸進(jìn)夕陽里，又趕緊縮回來。它究竟畏懼這奇異的光明，還是習(xí)慣了黑暗？黑暗總是給人一半恐懼，一半安全。
人在黑暗外邊感到恐懼，在黑暗里邊反倒覺得安全。
夕陽的生命是有限的。它在天邊一點點沉落下去，它的光卻在我的書房里漸漸升高。短暫的夕照大概知道自己大限在即，它最后拋給人間的光芒最依戀也最奪目。此時，連我的書房的空氣也是金紅的。定睛細(xì)看，空氣里浮動的塵埃竟然被它照亮。這些小得肉眼剛剛能看見的顆粒竟被夕陽照得極亮極美，它們在半空中自由、無聲和緩緩地游弋著，好像徜徉在宇宙里的星辰。這是惟夕陽才能創(chuàng)造的景象──它能使最平凡的事物變得無比神奇。在日落前的一瞬，夕陽殘照已經(jīng)挪到我書架最上邊的一格。滿室皆暗，只有書架上邊無限明媚。那里擺著一只河北省白溝的泥公雞。雪白的身子，彩色翅膀，特大的黑眼睛，威武又神氣。這個北方著名的泥玩具之鄉(xiāng)，至少有千年的歷史，但如今這里已經(jīng)變?yōu)槿沼眯∩唐返募⒌兀羧漳切啒阌置匀说哪喙纺嚯u泥人全都了無蹤影�？墒谴丝�，這個幸存下來的泥公雞，不知何故，對著行將熄滅的夕陽張嘴大叫。我的心已經(jīng)聽到它凄厲的哀鳴。這叫聲似乎也感動了夕陽。一瞬間，高高站在書架上端的泥公雞竟被這最后的陽光照耀得奪目和通紅，好似燃燒了起來。
15.本為具體描寫了夕照中的許多事物，青按空間位置分類列出。（4分）
16.文中加點的詞語形象地描寫了夕照的動態(tài)，請從中任選兩個予以賞析。（4分）
17.文中出現(xiàn)了三次與“說”相關(guān)的描寫。試結(jié)合文章內(nèi)容，回答下面的問題。（7分）
⑴為什么在作者筆下，《傅雷文集》好像在驕傲的說“我可以永存”，蘇格拉底小雕像卻“緊閉著嘴巴，一聲不吭”？（5分）
⑵“這個幸存下來的泥公雞，不知何故，對著行將熄滅的夕陽張嘴大叫。我的心已經(jīng)聽到它凄厲的哀鳴�！甭�(lián)系上下文，你怎樣理解這句話的內(nèi)涵？（2分）
18.文章開頭說：“我常常在黃昏時分，坐在書房里，享受夕照穿窗而入帶來的那一種異樣的神奇�！� 從全文看，這里所說的“神奇”主要表現(xiàn)在哪些方面?(6分)
七（福建卷）（20分）
閱讀下文，完成12—15題。
淚與笑 粱遇春①
匆匆過了二千十年，我自然是常�？�，也常常笑，別人的啼笑也看過無數(shù)回了。
可是我生平不怕看見淚，自己的熱淚也好，別人的嗚咽也好；對于幾種笑我卻會驚心動魄，嚇得連呼吸都不敢大聲，這些怪弄的笑聲，有時還是我親口發(fā)出的。
當(dāng)一位極親密的朋友忽然說出一句冷酷無情冰一般的冷話來，而且他自己還不知道他說的會使人心寒，這時候我們只好哈哈哈莫名其妙地笑了，因為若是不笑莢，叫我們怎么樣好呢？我們這個強笑或者是出于看到他真正的性格和我們先前所認(rèn)為的他的性格的矛盾，或者是我們要勉強這么一笑來表示我們是不會被他的話所震動，我們自己另有一個超乎一切的生活，他的話是不能損壞我們于毫發(fā)的，或者……但是那時節(jié)我們只覺到不好不這么大笑一聲，所以才笑，實在也沒有閑暇去仔細(xì)分析自己了。
當(dāng)我們心里有說不出的苦痛纏著，正要向人細(xì)訴，那時我們平時尊敬的人卻用個極無聊的理由來解釋我們這穿過心靈的悲哀，看到這深深一層的隔膜，我們除開無聊賴地破涕為笑，還有什么別的辦法嗎？
我們一生忙碌，把不可再得的光陰消磨在馬蹄輪鐵，以及無謂敷衍之間，整天打算，可是自己不曉得為什么這么費心機，為了要活著用盡苦心來延長這生命，卻又不覺得活著到底有何好處，自己并沒有享受生活過，總之黑漆一團(tuán)活著，夜闌人靜，回頭一想，哪能夠不吃吃地笑，笑里感到無限的生的悲哀。
這幾種笑聲發(fā)自我們的口里，自己聽到，心中生個不可言喻的恐怖，或者又引起另一個鬼似的獰笑。若使是由他人口里傳出，只要我們探討出它們的源泉，我們也會惺惺惜惺惺而心酸，同時害怕得全身打鼓。
此外失望人的傻笑，挨了罵的下人對主子的賠笑，生離永別時節(jié)的苦笑——這些笑全是“自然”跟我們?yōu)殡y，把我們弄得沒有辦法，我們承認(rèn)失敗了的表現(xiàn)，是我們心靈的堡壘下面刺目的降幡②。
莎士比亞的妙句“對著悲哀微笑”說盡此中的苦況，傳出“笑”的悲劇的情調(diào)。
淚卻是肯定人生的表示。因為生活是可留戀的，過去的是春天的日子，所以才有傷逝的清淚。若使生活本身就不值得我們的一顧，我們哪里會有惋惜的情懷呢？當(dāng)一個中年婦人死了丈夫的時候，她嚎啕地大哭，她想到她兒子這么早失去了父親，沒有人指導(dǎo)，免不了傷心流淚，可是她隱隱地對于這個兒子有無窮的慈愛和希望。她的兒子又死了，她或者會一聲不響地料理喪事，或者發(fā)瘋狂笑起來，因為她已厭倦于人生，她微弱的心已經(jīng)麻木死了。
我每回看到人們流淚，不管是失戀的刺痛，或者喪親的悲哀，我總覺人世真是值得一活的。眼淚真是人的甘露。當(dāng)我還是小孩的時候，常常覺得心里有說不出的難過，故意去臆造些傷心事情，想到有味時候，有時會不覺流下淚來，那時就感到說不出的快樂。現(xiàn)在卻再尋不到這種無根的淚痕了。嘟個有心人不愛看悲劇，亞里士多德所說的凈化的確不錯。我們精神所糾結(jié)郁積的悲痛隨著臺上的凄慘情節(jié)發(fā)出來，哭泣之后我們有形容不出的快感，好似精神上吸到新鮮空氣一樣，我們的心靈忽然間呈非常健康的狀態(tài)。
果戈里的著作人們都說是笑里有淚，實在正是因為后面有看不見的淚，所以他的小說會那么詼諧百出，對生活處處有回甘的快樂。
中國的詩詞說高興賞心的事總不大感人，談愁語恨卻是易工，也由于那些怨詞悲調(diào)是淚的結(jié)晶，有時會逗我們?yōu)⑿┩榈臏I；所以亡國的李后主，感傷的李義山始終是我們愛讀的作家。
天下最愛哭的人莫過于懷春的少女和在情海中翻身的青年，可是他們的生活是最有力，色彩最濃，最不虛過的生活。人到老年了，生活力漸漸消磨盡了，淚泉也枯了，剩下的只是無可無不可的那種行將就木的心境和好像慈祥實在是生的疲勞所產(chǎn)生的微笑——我所怕的微笑。
十八世紀(jì)初期浪漫詩人格雷在他的詩里說：
流下也就忘記了的淚珠，
那是照耀心胸的陽光。
這些熱淚只有青年才會有，它是同青春的幻夢同時消滅的；淚盡了，每個人心里都像蘇東坡所說的“存亡慣見渾無淚”那樣的冷淡了……（文章有刪改）
[注]①梁遇春：（1906—1932）現(xiàn)代散文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