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歲月·人生》序
從久遠的年代起，中華民族勤勞、勇敢、智慧的兒女，就駕帆船，乘輪船，飄洋過海；騎馬，騎駱駝，穿越高山大漠；甚至一肩行李，邁開雙腳，走向天涯。
在遠離家鄉(xiāng)故國的海灘、荒島、森林、礦山和城市高樓下、陋巷里，休養(yǎng)生息，開拓繁衍。
漸漸地，跟隨這些炎黃子孫而去的，是我們民族的菁華，是神州大地的精靈。
他們帶去了絲綢、陶器、稻谷、茶葉，帶去了火藥、歷法、指南針、醫(yī)藥、紙墨筆硯、織錦刺繡、象牙雕刻……
他們帶去了《詩經(jīng)》《楚辭》、唐詩、宋詞、京劇、昆曲、《三國演義》《紅樓夢》……
他們帶去了胼手胝足，開辟蒿萊的創(chuàng)業(yè)精神，上下求索、鍥而不舍的進取精神。從此，為陌生的異邦土地增添了一份珍貴的精神財富。
生生不已，代代相傳。經(jīng)過文學(xué)家們的錦心妙手，就出現(xiàn)了一批又一批動人心弦的小說、詩歌、散文和歌曲、繪畫……
于是，具有幾千年悠久傳統(tǒng)的中華文化，在那些遠離祖國的土地上播種、發(fā)芽、開花、結(jié)果了。
云蒸霞蔚，五彩繽紛；姹紫嫣紅，繁花似錦。它們成為世界文學(xué)的一個組成部分，也成為中華民族文學(xué)寶庫中的一個組成部分。
如今，我們從滿天云錦中裁取一片，從滿園的香葩中擷取幾朵，編成這本散文選集，奉獻于海內(nèi)外廣大讀者和作者之前。
近一百位作家、一百五十多篇作品，在我們面前展開了一片新天地。
——凝聚著如詩如畫的異域情思；
——記錄著如云如水的天涯歲月；
——鐫刻著如夢如醉的海外悲歡。
但是，不論作者選擇了什么題材，也不論作者是在臺灣、香港、澳門，還是在東南亞和歐美大陸，跳動在字里行間的，是他們那顆鮮紅的心。
于是，耳邊又響起那位香港歌手的聲音：
洋裝雖然穿在身，
我心依然是中國心。
我的祖先早已把我的一切，
烙上中國印……
是的，正是這顆中國心，使許多遠在異鄉(xiāng)、身處天涯的華人作家，同他們的讀者（包括我們在內(nèi)）建立了千絲萬縷的感情聯(lián)系。也許像黃山云海那樣飄忽，也許像萬里長城那樣厚重，也許像昆侖積雪那樣晶瑩，也許像洞庭湖水那樣浩淼，也許像茅臺酒那樣濃烈，也許像龍井茶那樣淳淡。但是說到底，它們又都可能是古長安城碑林上的字跡，林林總總，洋洋灑灑，真草隸篆，琳瑯滿目，而又無一不用中國字寫成的。
“飛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在作者們的筆下，總是或者清晰、或者隱約地寫到神州大地的昨天、今天和明天。巍巍天山，浩浩長江，駿馬西風塞北，杏花春雨江南。故園的竹籬茅舍，童年的如豆青燈，歡聲笑語。一只風箏，一株榕樹，一片綠葉，全都綰系著綿綿不盡的鄉(xiāng)情。
美國的月亮自然不會比中國的圓，但神州的山川風物比異鄉(xiāng)的更令人魂牽夢縈，卻是實情。這也正是這本選集中最能打動讀者心扉的篇作。
然而，流瀉于作者們筆下的，卻又遠不止于旅人的腳印和游子的鄉(xiāng)思。
他們生活在20世紀80年代。
他們用現(xiàn)代人的眼睛審視著、觀察著周遭的紛紛擾擾、光怪陸離的大千世界。
他們用現(xiàn)代人的耳朵諦聽著、捕捉著奔向太空、馳騁宇宙的足音。
他們用現(xiàn)代人的心靈呼吸著、感受著不停地撞擊、急劇地旋轉(zhuǎn)的空氣。
他們撥弄歌手的琴弦，深情地吟唱時代。
他們揮斥畫師的彩筆，精心地點染世界。
他們也操奏外科醫(yī)生的手術(shù)刀，冷靜地剖析人生。
從這方面說，我們的臺灣和海外同行們顯示了他們獨特的風貌、風采和風格。
一百五十多篇佳作匯集在一起，就自然構(gòu)成了一幅絢麗斑斕、多姿多彩的畫卷，成為我們民族的散文長廊中引人入勝、惹人逗留的一角。
我們的作者們，都是吸吮中國古典文學(xué)和現(xiàn)代文學(xué)的乳汁成長的。他們寫的都是道道地地的中國散文。
先秦諸子的睿智，兩漢文章的雄健，魏晉六朝的華美，唐宋八大家的渾厚和瀟灑，明清小品的秀逸，都能從中找到一些姿影，聽到一些回聲。
“五四”以后六十余年來，散文大家的影響——魯迅的邃密，周作人的沖淡，冰心的婉麗，郁達夫的深沉，朱自清的精美，葉圣陶的謹嚴，梁遇春的從容，許地山的樸質(zhì)，豐子愷的細膩，郭沫若的奔放，巴金的深情……也同我們大陸上不少散文家一樣，在作品里都能各找到一些文學(xué)淵源。
文學(xué)傳統(tǒng)的長河，總是綿延不斷的。
而在臺、港和海外一些同行的佳作中，這一點有時看得更明顯些。正如昔賢所云：“不意永嘉之士，復(fù)聞?wù)贾�。”這是很令人欣喜的。
編成以后，為它取個什么書名好呢？我們多次函件往返磋商，想了好幾個，總覺未臻思想。有一次同詩人邵燕祥談及此事，他很支持編這本散文集，并且代為擬了幾個頗具詩意的書名，其中就包括《海天·歲月·人生》。它有一種幽邃與疏朗兼而有之的意境，使人悠然神往�！懊烀熨庥钁�，望美人兮天一方�！毖诰碇�，望著遼闊無垠的海天，僅向本書相識和不相識的同行們遙致思念和敬意。由于見聞和水平所限，必定使許多珍品成為遺珠，是深負歉意和愧疚的，且容異日再作補救吧。
（《語文讀本》第三冊1985年深秋，北京未了齋，作者：袁鷹）
閱讀提示：袁鷹是當代的詩人兼散文作家。他寫這篇序言，是當做抒情散文來寫的。
本文是以“久遠的年代”說起，簡述了海外華人文學(xué)，尤其是海外華人散文的產(chǎn)生歷史，并概括出這些散文思想內(nèi)容的兩個主要特點：一是表達海外赤子的“中國心”，一是體現(xiàn)他們作為“現(xiàn)代人”的感覺和心靈。本文的光彩處主要表現(xiàn)在形式上。作者滿懷詩人豪情，用優(yōu)美、流暢的語言，描繪了一個個生動的形象，創(chuàng)造了詩化的境界，表現(xiàn)出洋洋灑灑、深遠博大的風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