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發(fā)現(xiàn)就是:每涉及到男女間關(guān)系的時侯,“三”是個少不了而又要不得的數(shù)目。假使你是新來湊上的第三者,你當(dāng)然自以為少不了,那兩人中的一人也會覺得你少不了,還有余下的一人定以為你要不得,你更以為他或她要不得。假使你是原來的退作第三者,你依然覺得自己少不了,那兩人卻都以為你要不得,你也許對兩人中的一人還以為她或他少不了,對余下的一人當(dāng)然以為她或他要不得。據(jù)數(shù)學(xué)家說,一只三角形里不能有兩只鈍角。不過,在男女三角形的關(guān)系里,總有一只鈍角。上帝發(fā)現(xiàn)這鈍角并不是那粗坯的男人,反而是自己,不識趣地監(jiān)臨著他倆。這真是氣得死人——不,氣得死上帝!他最初造女人,并非要為男人添個伴侶。他只因為冷清清地?zé)o聊,制造個玩具來遣悶,而第一個坯子做得不滿意所以又造一個。誰知道他倆要好起來,反把他撇在一邊。他奇怪著,這女人何以對高高在上的自己老是敬而遠(yuǎn)之,倒喜歡跟那下等的男人接近。于是,上帝又有一個不快意的發(fā)現(xiàn)。這一次的發(fā)現(xiàn)不是數(shù)學(xué)上的,而是物理學(xué)上的。
這發(fā)現(xiàn)就是:宇宙間有地心吸力那一回事。因為地心吸力的關(guān)系,一切東西都喜歡向下掉,包括牛頓所看見的蘋果。所以下等人這樣多,上等人那么希罕,并且上等人也常有向下層壓迫的趨勢。青年人那么容易墮落;世道人心那么每況愈下——這全是一個道理。上帝在造女人的時侯,又調(diào)露水,又仿波紋,無意中證實了“女人水性”那句古語,沒提防另有一句古語說:“水性就下”。假使樹上掉下的蘋果恰砸痛了牛頓的頭,或砸破了他的鼻子,那么牛頓雖因此而發(fā)現(xiàn)吸力的定律,準(zhǔn)會覺得這吸力的例子未免咄咄逼人。同樣上帝雖參透了人情物理,心上老是不自在,還覺得女人的情感離奇不可解。他甚至恨自己的偉大是個障礙,不容他們來接近,造了這一對男女,反把自己的孤寂增進了;襯著他們的親密,自己愈覺被排斥的無聊?蓺獾氖牵麄冇胁荒軡M足的需要時,又會來求來討好。譬如水果爛了,要結(jié)新的,家畜吃膩了,要換野味,他倆就會纏住上帝,又親又熱,哄到上帝答應(yīng)。一到如愿以償他們又好一會要把上帝撇在腦后。上帝只變了他們的用人,這使他大大的生氣。原來要他們愛自己,非先使他們愛新果子或野味不可,自己不就身分降低,只等于果子或野味么?他們這樣存心,若還讓他們有求必遂,那么自己真算得果子中的傻瓜,野味里的呆鳥了!因此上帝下個決心,不再允許他們的吁請。但是,上帝是給他們罩上正直慈祥的頭銜的,怎好借小事跟他們?yōu)殡y?只能靜候機會,等他們提出無理的要求時,給他們一個干脆的拒絕,稍泄胸中的悶氣。妙在上帝是長生不死的,隨你多么長的時期,都熬得住等待。
上帝的夢(05)
錢鐘書一天,女人獨來向上帝請安。她坐在他腳邊,仰面看著他的臉,藍(lán)液體的眼睛,象兩汪地中海的水,嬌聲說:“真宰。∧阈淖詈,能力最大,我真不知怎樣來感謝你!”
上帝用全力抵抗住她眼睛的閃電戰(zhàn)術(shù),猜疑地問:“你有什么要求?”
女人陪小心似的媚笑,這笑擴充到肩背腰腹,使她全身豐腴的曲線增添了波折,說的話仿佛被笑從心底下泛上來的,每個字都載沉載浮在笑聲里:“你真是全知全曉的造物主哪!什么事情都瞞不過你,我真怕你。其實我沒有什么要求;你待我們太好了,一切都已滿足。那個算不得要求!
“‘那個’是什么呢?快說!鄙系鄄荒蜔┑卣f,同時心給希冀逗得跳著,想也許是機會來了。
女人把后備著的嬌態(tài)全部動員,扭著身子說:“偉大的天公!我最佩服你的無所不能。你只無所容心的一舉手,已夠使我們贊美。我并不要新奇的東西,我只奉懇你”——說時,她將臉貼住上帝漠無所感的腿,懶洋洋地向遠(yuǎn)遠(yuǎn)在山谷里的男人做個手勢——“我只奉懇你再造一個象他樣子的人。不,不完全象他,比他坯子細(xì)膩些,面貌長的英俊些。慈悲的主!好不好?”
上帝聽了,直跳起來,險把腳邊膩著的女人踢出去,急忙問:“要我再造一個男人的理由呢?”
女人一手自拍著胸,一手撫摸著臉說:“嚇?biāo)牢伊耍∩衿娴纳系郯!你的力氣真大,行動真急!你看,我的臉都給你碰痛了——那沒有關(guān)系。你不是問我理由么?我男人需要個朋友,他老跟我作伴,怪悶的。你再造一個男人,可以免得他整日守著我,對不對?”
“也可以免得你整夜守著他,是不是?”上帝的怒聲,喚起了晴空隱隱的雷聲,“女人。∧阍醺蚁蛭姨徇@樣的要求呢?你對一切東西都貪多,浪費,甚至對于男人,在指定的配給以外,還要奢侈品。那還了得!快回去,我饒赦你初次,你若再抱非分的欲望,我會責(zé)罰你,把你現(xiàn)在有的男人都?xì)缌怂!?/P>
最后一句話,大有效力。女人飛紅了臉,咕嘟著嘴,起身去了,一路上喃喃自語:“我不過說著玩兒,虧你就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