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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流浪生活

作者:佚名 文章來源:會員上傳
世界名著在線閱讀 薩克雷《名利場》

作者簡介 作品簡介 讀后感

  為遷就一般人的意見,我只好把利蓓加·克勞萊太太傳記中的一部份輕描淡寫一筆帶過。道學(xué)先生們對于不道德的行為或許能夠容忍,可是倘若聽得別人直言不諱的議論它,心上總有壓不下的嫌惡。在名利場上,有好些事情大家都做,大家都知道,只是口里不說,仿佛波斯教里的阿里馬派崇拜魔鬼,卻從來不是他的名字。有教養(yǎng)的讀者們看到真實(shí)可靠的記載,描寫墮落的行為,便覺得受不了,等于在英國和美國,高雅的太太小姐們不許人家當(dāng)她們的面提起“褲子”兩字一般。其實(shí)呢,太太,咱們天天看見墮落的行為,天天看見褲子,心里一點(diǎn)兒不難受。假如你一看見它們就臉紅,你的臉色還像什么樣子呢?只有在它們下流的名字給人提起的時候,才需要你表示害怕或是忿怒。本書的作者對于時下的風(fēng)氣十分尊敬,自始至終不敢觸犯,只準(zhǔn)備以輕松、愉快、隨隨便便的筆調(diào)來描寫罪惡,這樣,我就不至于冒犯讀者們高潔的感情了。我們的蓓基當(dāng)然有許多品行不端的地方,可是她跟大家見面的時候,總是十分文雅得體的,在這一點(diǎn)上,誰也不能說我不對。我描寫這個海上的女妖①,只說她會唱會笑,會花言巧語的哄人,從來沒有失去體統(tǒng),沒有讓妖怪把她丑惡的尾巴浮到水面上來,我想所有的讀者不得不承認(rèn)這一點(diǎn)。對于我的手法我倒真是有點(diǎn)兒得意,因?yàn)槲覐膩頉]有犯過這樣的錯誤。好奇的人盡不妨向透明的水波底下張望,瞧著那粘糊糊、奇丑不堪的尾巴扭曲旋轉(zhuǎn),一會兒撲打著成堆的骸骨,一會兒在死尸身上盤旋。可是在水面以上,一切都很正當(dāng),很規(guī)矩,叫人瞧著覺得愉快,連名利場上最難說話的道學(xué)先生也不能抱怨。這些妖怪鉆到水底,在死人堆里游來游去,上面的水當(dāng)然給她們攪得泥污混濁,你即使要想尋根究底,也看不見底下的情形。她們坐在巖石上,彈著五弦琴,梳著頭發(fā),唱著歌兒,招手兒叫你去替她們舉著鏡子——那時候她們當(dāng)然美麗得很,可是一到了水底里能夠隨心所欲的境界里,保管這些人魚姑娘就不干好事。這些海底的吃人的惡鬼怎么大吃大樂,享受鹽漬的死尸,我們還是不看吧!以此類推,蓓基不在我們眼前的時候,準(zhǔn)在干壞事,這些事我們也是少說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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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根據(jù)希臘神話,西西利附近某海島上有三個善唱的女妖,專以歌聲迷惑航海的人,他們聽了便會忘懷一切,直到餓死為止。

如果我把她在克生街事件發(fā)生以后一兩年里面的經(jīng)過細(xì)細(xì)記載下來,大家準(zhǔn)會批評我的書不成體統(tǒng)。凡是愛虛榮、貪享受、沒心肝的人,作出來的事多半下流。(我在這里插一句,你們這些板著正經(jīng)臉兒、外面德高望重的人背地里不也常干下流事嗎?)一個沒有信仰、沒有人格、心如鐵石的女人,她的行為當(dāng)然更不成話。我想,有一段時期,蓓基太太覺得灰心絕望(倒并不是說她追悔從前的過錯),對于自己一身完全不加愛惜,甚至于聲名清白不清白也不在乎。

她并不是一下子就墮落到這步田地的。禍?zhǔn)掳l(fā)生以后她幾次三番掙扎著想保持本來的體面,可是結(jié)果卻是逐漸的走下坡路,仿佛落水的人起初還有些希望,拉住桅桿不放,后來發(fā)覺掙扎并沒有用處,索性放開手沉到水底下去了。

當(dāng)初在倫敦,她丈夫忙著準(zhǔn)備上任,她也逗留著不走。看來她曾經(jīng)好幾次變著法子想和大伯畢脫·克勞萊爵士見面,因?yàn)樗緛硪呀?jīng)差不多使他同情自己,再用計(jì)策打動他的心就能成功。有一回畢脫爵士和威納姆先生一同走到國會去,威納姆看見羅登太太戴著黑顏色的面網(wǎng),躲躲藏藏的站在立法院前面。她和威納姆面對面看了一眼,悄悄的溜掉了,從此也沒有能夠利用畢脫爵士。

大概吉恩夫人也曾經(jīng)出來干涉過。我聽說在那一場爭吵發(fā)生的時候,她非常強(qiáng)硬,而且堅(jiān)決和蓓基太太斷絕關(guān)系,倒是她丈夫沒有料到的。她自作主張,在羅登到考文脫萊島去上任之前把他請到崗脫街來住。她知道有了羅登做保鏢,蓓基太太決不敢硬闖進(jìn)她的家里來。她又怕小嬸子私底下和她丈夫通信,把寄給畢脫爵士的信件細(xì)細(xì)檢查,看有沒有眼生的字跡。利蓓加倘若有心和大伯通信,當(dāng)然仍舊有辦法,不過她并不打算到畢脫爵士宅子里去見他,寫了信也不往他家里寄。她寫過一兩次信之后,畢脫提議說一切關(guān)于他們夫婦間的糾葛,最好由律師傳達(dá)雙方的意見,她也只得答應(yīng)。

原來畢脫也聽信了別人對她的讒言。斯丹恩勛爵的那件事發(fā)生之后不久,威納姆來見過從男爵。他把蓓基太太的身世淋漓盡致的敘述了一番,使女王的克勞萊選區(qū)的代表大吃一驚。關(guān)于她的身世,威納姆什么都知道:她的父親是什么人,她的母親在哪一年在歌劇院當(dāng)舞女,她從前干過什么事,她在結(jié)婚以后的行為怎樣。我知道這些話大半是和她厲害不同的人惡意中傷,編出來的謊話,這里不必再說。這樣,她的大伯,這位鄉(xiāng)下紳士,本來那么偏心向著她的,現(xiàn)在也對她完全不相信了。

考文脫萊的總督收入不算多。他大人留出一部分薪水,把最要緊的債務(wù)還清。他的地位重要,有許多花費(fèi)是免不了的,所以結(jié)算下來,一年只能省給太太三百鎊。他提出一個條件,要利蓓加從此不去麻煩他,才答應(yīng)把這筆津貼給她;如果她還要搗亂,就把那不體面的事鬧穿,正式和她打官司,離婚。底子里,威納姆先生的責(zé)任就是把她送到外國去,使這件不愉快的事情平息下來。斯丹恩侯爵、羅登和所有別的人,都想打發(fā)她上路。

大概她忙著和丈夫的律師們談判這些事情,忘了應(yīng)該怎樣處置小羅登。她甚至于沒有去看過兒子。這孩子完全由大伯和大娘照管,反正他和大娘的感情本來是很好的。他的媽媽離開英國之后,在波羅涅寫了一封措辭簡潔的信給他,叫他好好讀書,并且說她自己準(zhǔn)備上歐洲游覽,將來再寫信給他。從那時起她一年沒有動筆,直到畢脫爵士的獨(dú)生子死掉以后才寫第二封信。那孩子本來身體單弱,后來生百日咳和出痧子死了,這樣一來,羅登就成了女王的克勞萊的承繼人。慈愛的大娘本來把他像自己的孩子一樣疼愛,從此兩人的感情更深了一層。這時羅登的媽媽便又給她寶貝的兒子寫了一封怪親熱的信。羅登·克勞萊已經(jīng)長成一個高大強(qiáng)壯的大孩子。他收到了信,臉紅起來,說:“吉恩大娘,你才是我媽媽,不是——不是那個人!痹捠沁@么說,他仍舊恭恭敬敬的寫了一封回信給利蓓加。當(dāng)時利蓓加住在翡冷翠一家寄宿舍里——不過這些都是后話。

親愛的蓓基最初離開本國的時候走得并不遠(yuǎn)。她先在法國沿海的波羅涅住下來。當(dāng)?shù)刈≈眯┣灏谉o辜的英國人,都是因?yàn)樵诒緡荒馨采恚诺竭@里來的。她在旅館里租了兩間房,雇了一個女傭人,仿佛是個守寡的上等女人。她跟著大家吃普通客飯,很能得同桌人的歡心。她對鄰居談起她的大伯畢脫爵士和倫敦的了不起的朋友們。這種時髦場中的無聊瑣碎,最能叫那些不見世面的人覺得神往。聽了她的話,好多人都以為她是個有地位的人物。她請人家在自己屋里吃吃茶點(diǎn);當(dāng)她的正當(dāng)娛樂,像游泳、坐馬車兜風(fēng)、散步、看戲,她也參加。有一個印刷商人的妻子叫白喬斯太太的,帶著一家在當(dāng)?shù)剡^夏,星期六星期日,她丈夫白喬斯也在那里歇。白喬斯太太覺得利蓓加很討人喜歡。那知道后來混帳的白喬斯對她不斷的獻(xiàn)殷勤,白喬斯太太才改了主意。這件事其實(shí)沒有什么大不了,蓓基對人向來周到,隨和,近人情——對于男人尤其親熱。

倫敦的熱鬧季節(jié)一過,通?傆性S多人從英國到此地來。因此蓓基有不少機(jī)會和從前那些了不起的倫敦朋友見面,從他們的行為推測“上流社會”對她的態(tài)度。有一天,蓓基在波羅涅的碼頭上很端莊的散步,隔著又深又藍(lán)的海水,英國的巖石在對岸映著日光發(fā)亮。在這兒她碰見派脫萊脫夫人和她的一群女兒。派脫萊脫夫人舉起陽傘刷的一揮,把女兒們都聚在身邊,轉(zhuǎn)過身來離開碼頭就走,一面惡狠狠的向蓓基釘了幾眼。

可憐的小蓓基只好獨(dú)自一個人站在那里。

又有一天,一艘郵船從英國開過來。那天風(fēng)浪很大,蓓基向來愛看乘客們從船上出來的時候那狼狽滑稽的樣子。這一回,恰巧斯林斯登夫人在船上。她一路上躺在自己馬車?yán)飼灤瑫灥镁AΡM,從跳板走到岸上都覺得很勉強(qiáng)。忽然她一眼看見蓓基戴著粉紅帽子,一臉淘氣的樣子笑嘻嘻的站在那里,渾身的力氣登時來了,竟然不用人攙扶,獨(dú)自一個走到海關(guān)里去,一面對蓓基滿臉不屑的瞪了一眼。這種眼色,普通的女人是受不住的,蓓基只笑了一笑,不過我想她心里一定也不高興。她覺得自己無倚無靠,一個親人也沒有。要走過在遠(yuǎn)處發(fā)亮的巖石回到英國,在她是不可能的了。

男人們的態(tài)度也和以前大不相同。葛蘭斯登對她笑得呲牙咧嘴,那親狎的樣子看了叫人心里嫌惡。包勃·色克林那小子三個月以前見了她就恭恭敬敬脫下帽子,她在崗脫大廈作客回家的時候,他常常給她當(dāng)差,在屋子前面排列著的馬車?yán)锩姘阉能囎诱襾恚谟昀锱苌险焕锫芬苍敢。有一天蓓基在碼頭上散步,看見包勃正在和希霍勛爵的兒子,禁衛(wèi)軍里的非卓夫談話。這回他不脫帽子了,只扭過脖子來跟她點(diǎn)了一點(diǎn)頭,管自和;舻乃米诱勗。湯姆·萊克斯口里銜著雪茄煙,要想闖到她旅館里的起坐間里來,給她關(guān)在門外。若不是他的手指夾在門縫里,她一定當(dāng)時就把門鎖上。到這時候她才覺得自己真正是孤單無靠。她想:“如果他在這兒,這些沒有膽子的人決不敢欺負(fù)我!彼氲健八保睦锓浅ky受,說不定還覺得牽掛。他又傻又老實(shí),對蓓基一味忠誠體貼,依頭順腦,而且脾氣又好,又有勇氣,有肝膽。那天蓓基說不定還哭了一場,因?yàn)橄聵浅燥埖臅r候她比平常更加活潑,臉上還多搽了一層胭脂。

現(xiàn)在她天天搽胭脂,而且——而且除了旅館賬單上開著的哥涅克酒以外,她的女傭人還在外邊替她另外打酒來喝。

男人們的侮辱雖然難受,恐怕還不如有些女人的同情那么刺心。克拉根白萊太太和華盛頓·霍愛脫太太到瑞士去,路過波羅涅。同去的有霍納上校,年輕的包莫里,當(dāng)然還有克拉根白萊老頭兒和霍愛脫太太的小女兒。這兩個女人見了她并不躲避。她們笑呀,講呀,咭咭呱呱,說東話西,一會兒同情她,一會兒安慰她,倚老賣老的,真把她氣瘋了。她們吻了她,才裝腔作勢的嘻嘻笑著走掉了。她想:“她們也來對我賣老!”她聽見包莫里的笑聲從樓梯上傳下來,很明白笑聲里面含的是什么意思。

蓓基住在旅館里每星期付賬,對每個人都殷勤和氣,向旅館老板娘微笑,管茶房叫“先生”,對女傭人們說話客氣,使喚她們做事的時候常常賠個不是,這樣,雖然她花錢小氣(她向來撒不開手),也就對付得過了。哪知自從這群人來過之后,旅館主人便來趕她動身。有人告訴他說旅館里不能收留她這樣的人,因?yàn)橛纳系扰藳Q不愿意和她同桌子吃飯。這樣,她只得自己去租公寓住。那兒的生活單調(diào)寂寞,把她憋得難受。

她雖然到處碰壁,仍舊不屈服,努力替自己樹立好名聲,把別人說她的壞話壓下去。她經(jīng)常上教堂,贊美詩比誰都唱得響亮。她為淹死的漁夫的家眷辦福利。她做了手工,畫了圖畫,捐給擴(kuò)喜布傳教團(tuán)。她捐錢給教會,而且堅(jiān)決不跳華爾茲舞。總之,她盡量做個規(guī)矩的上等女人。為這個原因我很愿意多說一些她當(dāng)時的生活情形。后來的事情說來不怎么愉快,我也不喜歡多講。她明明看見別人躲著不愿意睬她,仍舊努力對他們微笑著打招呼。她心里的委屈煩惱,在臉上是一點(diǎn)兒也看不出來的。

她從前的歷史究竟是個猜不透的奧妙。一般人對于她的意見也各有不同。有些人愛管閑事,把過去的事情研究了一下,說是過錯都在她。有些人賭神罰誓說她像羔羊一般純潔,都是她混帳的丈夫不好。她往往說起兒子就失聲哭泣,聽見他的名字或是看見和他長得相像的孩子,就傷心得發(fā)狂一般。她用這個方法贏得了好多人的同情。當(dāng)?shù)赜幸晃缓眯牡膩啝柕聝?nèi)太太,仿佛是波羅涅地方英國居民中的王后,請客和開跳舞會的次數(shù)比別的人多。蓓基看見她的兒子亞爾德內(nèi)少爺從斯威希退爾博士的學(xué)校里回來過暑假,痛哭起來,這樣一來,亞爾德內(nèi)太太的心就向著她了。蓓基悲悲切切嗚嗚咽咽的說道:“他和我的羅登同年,長得真像!逼鋵(shí)兩個孩子相差五歲,相貌完全不同,等于敬愛的讀者和寫書的人那么不像。威納姆從基新根去找斯丹恩侯爵,經(jīng)過波羅涅,就把這事對亞爾德內(nèi)太太解釋明白了。他說小羅登的相貌,他比孩子的媽媽知道的還清楚。因?yàn)榇蠹叶贾浪麐寢尫浅:匏瑥膩聿蝗タ此。他今年十三歲了,亞爾德內(nèi)少爺才九歲;他是白皮膚,而那一個小寶貝皮膚黑得多?偠灾,威納姆的一席話使亞爾德內(nèi)太太懊悔自己不該對蓓基那么客氣。

蓓基交朋友用掉的精神力氣說出來叫人不相信。好容易交著了幾個,總有人走來很粗暴的把她的成績一掃而光,她只好再從頭做起。這種生活非常非常艱苦,使她覺得寂寞和灰心。

還有一個紐白拉依脫太太,在教堂里聽得她甜美的歌聲,而且見她對于宗教方面的見解也很準(zhǔn)確,十分贊賞她,也跟她來往了一陣子。關(guān)于宗教,蓓基太太在女王的克勞萊得到的教誨就不少。她不但肯接受傳教小冊子,而且把它們都讀過。她給擴(kuò)喜布地方的土人做絨布裙子,給西印度島上的土人做棉布睡帽。她畫了小畫屏,為的是勸教皇和猶太人歸于正教。她每星期三聽羅爾絲牧師講道,每星期四聽赫格爾登牧師講道,每逢星期日上教堂兩回,晚上還聽達(dá)別派①的包勒先生講道?墒沁@一切都沒有效力。紐白拉依脫太太為非奇島的土著募捐暖壺基金的事和莎吳塞唐老伯爵夫人通了一封信——關(guān)于這件慈善事業(yè),另外有委員會,這兩位太太都是委員。她在信上提起她的“可愛的朋友”羅登·克勞萊太太,老夫人細(xì)細(xì)的回了一封信,里面有事實(shí),有謊話,有藏頭露尾的敘述,還預(yù)言她將來必遭天罰。從此紐白拉依脫太太和克勞萊太太的交情便斷絕了。這件倒楣事是在多爾斯發(fā)生的,這以后當(dāng)?shù)刈诮探绲娜耸恳埠瓦@罪孽深重的人從此不相往來。凡是熟悉英國國外殖民地的人,都知道我們不論走到哪里,都把本國的驕傲、偏見、丸藥、哈威沙司、胡椒,和各種家鄉(xiāng)的習(xí)慣帶著一起去,仿佛在那個地方制造出一個小英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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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1830年在潑立默斯所創(chuàng)的新教派。

蓓基擔(dān)驚受怕的從一個地方逃到另一個地方。從波羅涅到地埃泊,從地埃泊到開恩,從開恩到多爾斯,盡她所能做個規(guī)矩的女人。真可嘆!到后來人家總能探出她的底細(xì),這騙子又給真的烏鴉們啄出籠子去了。

在一處地方,有一個虎克·伊格爾思太太很照顧她。伊格爾思太太是個品德高超的女人,在撲德門廣場有一所房子。蓓基逃到地埃泊的時候,她正在當(dāng)?shù)匾粋旅館里住。她們兩人第一次是在海里見面的,因?yàn)閮蓚人都在游泳,后來又在一桌吃客飯,便認(rèn)識了。伊格爾思太太曾經(jīng)聽見過斯丹恩事件——這件事誰沒聽說過呢?——可是和蓓基談了一席話之后,就和人說克勞萊太太是個天使,她的丈夫是個混蛋,斯丹恩勛爵呢,大家都知道他是個沒有道德的壞人,這件事情,全是威納姆那流氓使出毒辣的手段陷害克勞萊太太的。她對丈夫說:“伊格爾思先生,如果你是個有血性的人,下一回你在俱樂部碰見那混帳東西的時候就該打他兩下耳刮子。”不幸伊格爾思不過是個安靜的老先生,只能做做伊格爾思太太的丈夫。他喜歡研究地質(zhì),長得很矮,夠不上打人家的耳刮子。

這樣,伊格爾思太太便做了羅登太太的保護(hù)人,把她帶到巴黎她自己的房子里去住。她和英國大使的太太還吵了一架,因?yàn)榇笫狗蛉瞬豢辖哟砘。她努力使蓓基做個品行端正聲名清白的人,凡是一個女人所能盡的力量她都盡了。

起先蓓基過得很規(guī)矩很謹(jǐn)嚴(yán),可是這么沉悶的道學(xué)生活不久便把她憋得難受。天天是照例公事,過那樣舒服而沒有變化的日子。白天老是坐了車子到波羅涅樹林子去兜風(fēng),真無聊!晚上老是看見那幾個臉熟的客人,星期天晚上老是讀白萊厄的訓(xùn)戒,仿佛是把一出歌劇翻來覆去演個不完。蓓基氣悶得要死,總算她運(yùn)氣好,年輕的伊格爾思從劍橋回來了。母親看見兒子對自己的小朋友那么動心,立刻打發(fā)蓓基上路。

她和一個女朋友同住,兩個人不久就吵起架來,又欠下了債。后來她決定住到供飯食的公寓里去,在巴黎皇家大街特·圣·亞母夫人的有名的公寓里住了一陣子。她的房東太太的客廳里常有衣衫襤褸的花花公子和不干不凈的美人兒,她就在這些人面前施展出她的手段和魅力。蓓基喜歡應(yīng)酬交際,要不然就像鴉片鬼沒有煙抽那樣難過。住在公寓的時候,她很快活。有一次她對一個偶爾碰見的倫敦老相識說:“這兒的女人跟梅飛厄的女人一樣有意思,不過衣服舊些罷了。男人們戴的手套全是選過的舊東西,而且他們的確是該死的流氓,可是也不見得比上流社會的某人某人更糟糕。房主人有些俗氣,可是我看她比某某夫人還高雅一點(diǎn)兒呢!彼岬降囊晃惶菚r髦場上的尖兒,她的真姓名我死也不愿意說出來。到晚上,特·圣·亞母夫人的客廳里開了燈,男人們戴了寶星,掛了綬帶,坐在桌子旁邊玩埃加脫,女人們離得遠(yuǎn)一些坐著;乍一看,真會叫人當(dāng)他們?nèi)巧狭魅宋,主婦也是真正的伯爵夫人。被他們哄騙過去的人著實(shí)不少。有一個時候,蓓基就是伯爵夫人客廳里最出風(fēng)頭的人物。

大概她的一八一五年的老債主找著了她,使她不能在巴黎住下去?蓱z的女人忽然被逼離開巴黎,到布督塞爾去了。

布魯塞爾的一切她記得很清楚。她抬頭看見自己住的屋子,想起貝亞愛格思家里的馬車歇在旅館門前,一家子叫著鬧著想買了馬逃走,覺得好笑。她又到滑鐵盧和萊根去走了一轉(zhuǎn)。在萊根,她看見喬治·奧斯本的墓碑,著實(shí)感嘆,把它畫了下來。她說:“那可憐的愛神!他多愛我!他真是個傻瓜!不知小愛米還活著嗎?她是個好心腸的小東西。還有她哥哥那大胖子。他那張相片畫得又肥又大,真滑稽,還在我的紙堆里呢。他們都是忠厚老實(shí)的好人!

蓓基動身到布魯塞爾的時候,特·圣·亞母夫人寫了一封介紹信,把她推薦給當(dāng)?shù)氐奶亍げ_地諾伯爵夫人。伯爵夫人的丈夫原來是拿破侖手下的大將,有名的特·波羅地諾伯爵。這位英雄一死,留下的妻子無以為生,只得開公寓給客人包飯,一方面擺張牌桌子抽些頭錢,借此過活。二流的花花公子和風(fēng)月場中的老手,經(jīng)常和人打官司的寡婦,老實(shí)的英國人,滿以為這種地方就能代表大陸式生活的,都到特·波羅地諾夫人這兒來吃飯和賭錢。愛風(fēng)流的小伙子們吃飯的時候請大家喝香檳酒,陪著女人們坐馬車兜風(fēng),租了馬匹到鄉(xiāng)下去游耍,湊了錢買票請大家看戲聽歌劇,站在女人背后,緊挨著她們美麗的肩膀賭錢,然后寫信回家給德芬郡的爹娘,描寫自己在外國上流社會里過得多么愉快。

在布魯塞爾和在巴黎一樣,蓓基在上等的公寓里是極露頭角的,算得上那兒的王后。凡是有人請她喝香檳酒,送她花球,陪她到鄉(xiāng)下兜風(fēng),請她坐包廂看戲,她從來不拒絕,可是她最喜歡的還是晚上的埃加脫紙牌戲。她賭錢的輸贏很大。起初她手筆很小,后來便用五法郎的銀幣,甚至于拿破侖大洋錢來賭,再后來便出借據(jù)。慢慢的房飯錢也付不出了,只得問小伙子們借錢。她有了現(xiàn)錢,便欺負(fù)特·波羅地諾夫人,不像空手的時候那么甜嘴蜜舌了。有的時候她窮得可憐,只能十個蘇①一注小賭賭。等到本季的津貼到手,她還掉房飯錢,立刻又和羅西紐爾先生或是特·拉夫爵士交起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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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法國最小的錢幣名。

說來丟臉,蓓基離開布魯塞爾的時候,欠了特·波羅地諾夫人三個月的房飯錢。以后凡是有英國主顧來,特·波羅地諾夫人便把這件事告訴他們,還說她怎么賭錢,怎么喝酒,怎么對英國教會里的默甫牧師跪下借錢,怎么對默甫牧師的學(xué)生奴得爾大少爺(他是奴得爾爵士的兒子)甜嘴蜜舌,送情賣俏,怎么把他一直帶到自己的房間里,怎么和他玩埃加脫贏了他好幾筆數(shù)目很大的款子等等,許多不要臉的勾當(dāng)。她說羅登太太簡直是一條毒蛇。

我們這流浪人在歐洲各個城市里到處為家,像俄底修斯和班非爾德·莫爾·加路①一樣沒有定蹤,對于下流生活越來越愛好。不久她游蕩成性,來往的人可怕得很,你碰見了準(zhǔn)會嚇的毛發(fā)直豎。

歐洲大陸上無論什么城市里都有一小撮英國人,全是社會的渣滓。他們的名字,到了一定的時候就會在州官的庭上給地保海姆泊先生當(dāng)眾宣讀一次②。有些人往往是好人家的少爺,只是家里不認(rèn)他們了。他們常到的地方是彈子房、咖啡館、跑馬場、賭場。他們欠了債還不出,給關(guān)在監(jiān)牢里。他們喝酒,吹牛,爭鬧,打架,欠了賬溜掉算數(shù),跟法國和德國的軍官決斗,打牌的時候,專讓斯卜內(nèi)這種人上當(dāng),騙他們的錢。有了現(xiàn)錢到手,他們就坐了可以容人睡覺的華麗的大馬車到巴登去;賭博輸了錢,加一倍賭注再下手,騙人的手段萬無一失。沒有錢的時候,他們就是衣衫襤褸的時髦紳士,窮形急相的绔袴子弟,在賭場里東挨挨,西湊湊,直到能夠用假票子蒙過了那做莊家的猶太人,或是找到一些像斯卜內(nèi)一類可以騙錢的傻瓜,才又抖起來。他們一會兒大闊特闊,一會兒又窮極無聊,叫人看著覺得奇怪。想來他們的生活準(zhǔn)是富有刺激性的。說老實(shí)話,蓓基后來過的也是這種生涯,而且過得很自在。她走過各個城市,就在這種浪人中間混。在德國,每個賭場里都知道這位好運(yùn)氣的羅登太太。在翡冷翠,她和一個特·克呂希加西太太同住。聽說在慕尼黑,她是被驅(qū)逐出境的。據(jù)我的朋友弗萊特立克·畢勤說,他在勞珊地方就在她家里受了欺騙。人家在他晚飯上撒了蒙汗藥,害他飯后輸了八百鎊錢給樓德少佐跟杜西斯先生。關(guān)于蓓基的遭遇,我不得不說說清楚,可是這一段時候的事情,說得越少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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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加路(Bamylde Moore Carew,1693—1770?)本是德芬郡一個牧師的兒子,從學(xué)校里逃走之后,和吉卜賽流浪人一起生活,到過許多地方。

②這意思就是說他們都是受政府通緝的罪犯。

他們說克勞萊太太運(yùn)氣特別不好的時候,靠著在各地開音樂會和教音樂過活。在維爾巴德的確有過一個特·羅登太太開過早晨的音樂會,由一位斯博夫先生伴奏,說是伐拉契亞地方樂隊(duì)里最好的鋼琴家。我的朋友伊芙斯先生人人都認(rèn)識,而且處處地方都到過。他說一八三○年他在斯德拉堡的時候,有一個叫利蓓加夫人的女人在歌劇《白朗希太太》里面串演了一個角色,引起戲院里一場大鬧。結(jié)果她給看客噓下臺去,一則她唱做都不行,主要是因?yàn)檎龔d中軍官們的座位里有幾個人不識時務(wù),出來幫她,反害她下了臺。伊芙斯說這個倒楣的新手不是別人,正是羅登·克勞萊太太。

她后來到處流浪,有了錢就賭,賭輸了就馬馬虎虎對付著過日子,不知道她究竟用的什么法子。據(jù)說她也曾到過彼得堡,可是很快的給當(dāng)?shù)氐墓矙C(jī)關(guān)驅(qū)逐出境。由此看來,后來謠傳她在托帕立茲和維也納替俄國政府做間諜的話是沒有根據(jù)的。又有人告訴我說她在巴黎還認(rèn)到了親戚,就是她的外婆。她外婆并不是貴族蒙脫莫倫西家里的人,卻是個面目可憎的老婆子,在大街上一家戲院子里管包廂。她們兩人會面的事情既有人在別處提起,想來總有好些人知道。當(dāng)時的情景一定非常使人感動,不過可靠的細(xì)節(jié)我卻不能告訴你。

有一次在羅馬,特·羅登太太半年的津貼剛剛匯到當(dāng)?shù)刈钣忻你y行里,正值波洛尼亞親王和王妃在宮里開跳舞會。這位親王是大資本家,每到冬天大開舞會的時候,凡是銀行里存款超過五百斯固第①的存戶,都給請去作客,因此蓓基也得了一張請?zhí)幸惶焱砩显谒麄兒廊A的宴會上出席。王妃的娘家姓邦貝利,是古羅馬第二朝皇帝的后裔,她的另一個老祖宗是奧林波斯族的愛琪利亞②。親王的祖父,亞歷山特羅·波洛尼亞,從前出賣肥皂、香水、香煙和手帕,替城里的紳士跑跑腿,也借錢給人盤剝些利錢,不過規(guī)模不大。這次宴會,凡是在羅馬有些名兒的都來了,其中有親王、公爵、大使、藝術(shù)家、拉提琴的、教會里的大執(zhí)事、年輕的公子和他們的教師等等,各色各等的人物都有。所有的廳堂陳設(shè)得十分富麗,燈火點(diǎn)得雪亮,宮里擺滿了假古董和鍍金的畫框子(里面當(dāng)然也有畫兒)。在屋頂上,護(hù)壁板上,專為教皇和大皇帝預(yù)備的絲絨天幔上,都裝飾著大大的金色王冠和親王家的紋章,是紅底子上一顆金色的蕈,恰好和他家出賣的手帕一樣顏色;親王的紋章旁邊當(dāng)然還有邦貝利的紋章,是一個銀色的噴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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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十八、九世紀(jì)在意大利通行的銀幣。

②愛琪利亞(Egeria)是個女神,相傳嫁給奴瑪王為妻。神仙們的住所是奧林波斯山,所以說她是奧林波斯一族的人。

蓓基才從翡冷翠坐了驛車到達(dá)羅馬,住在一家小客店里,居然也得了波洛尼亞親王的一張請?zhí)。她的女傭人仔仔?xì)細(xì)替她打扮了一番,她便勾著樓德少佐的胳膊一同去赴豪華的跳舞會。那時她恰巧和這位少佐同路旅行(第二年在拿波里一槍打死拉福利親王的就是他;有一次約翰·白克斯金爵士和他玩埃加脫,發(fā)現(xiàn)除了牌桌上的四張皇帝之外,他帽子里另外藏了四張,就用棍子把他揍了一頓)——他們兩人同路旅行,所以一起進(jìn)宮。蓓基看見許多熟悉的臉龐兒,還是從前過好日子時候的相識;當(dāng)時她雖然也和現(xiàn)在一樣品行不端,做的壞事卻還沒有給人揭穿。樓德少佐認(rèn)得好多留連鬢胡子的外國人,樣子尖利,鈕扣洞里掛著勛章,可是勛章上面的條子緞帶都很骯臟,里面的襯衫是不敢露在外面的了。樓德少佐的本國人看見他都躲開不理他。蓓基也認(rèn)識幾個太太,有的是法國寡婦,有的是冒牌的意大利伯爵夫人,受丈夫虐待而出走的?!我們曾經(jīng)和名利場上最上等的人物來往,對于這些渣滓棄物,下流的東西,說些什么好呢?我們要玩紙牌,也要用干凈的,不要這副骯臟牌。多少出外旅行過的人都曾碰見過這批闖江湖的騙子,他們像尼姆和畢斯多爾①一樣跟著大伙旅客來來往往,仿佛是正規(guī)軍之外專事?lián)尳俚挠螕簟K麄円泊┥嫌姆,夸口說是英國的軍官,其實(shí)是靠自己打劫過日子,有的時候犯了法,給吊死在路旁的絞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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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莎士比亞歷史劇《亨利第四》、《亨利第五》以及《溫莎的風(fēng)流娘兒們》中胖子福爾斯塔夫(Falstaff)的朋友。

剛才說到她扶著樓德少佐,在一間間的屋子里穿來穿去,在酒食柜上喝了許多香檳酒。許多人,尤其是少佐這一幫非正規(guī)的軍人們,都其勢洶洶的擁在酒食柜周圍要吃的。他們兩人吃喝夠了,便到處閑逛,一直走到王妃的私人小客廳里。這間客廳在最后面,是用粉紅絲絨裝飾的,里面有愛神維納斯的像和好幾面銀鑲邊的威尼斯大鏡子。親王一家正在那里款待貴客,大家圍著一張圓桌子吃晚飯。蓓基記得從前斯丹恩勛爵家里請貴客的排場就跟這個差不多,她自己也坐過這樣的席。想著,抬眼看見斯丹恩勛爵正坐在波洛尼亞親王的筵席上。

他的光禿禿的前額又白又亮,從前給金剛鉆割破的地方結(jié)成一條血紅的疤。他的紅胡子染成了紫黑色,使他本來蒼白的臉色顯得更加蒼白。他身上掛滿了各色寶星勛章,藍(lán)色的綬帶等等。雖然同桌有一個公國的大公爵、一位親王、兩位王妃,可是都不及他勢力浩大。在他身旁坐著美麗的貝拉唐那伯爵夫人。她娘家姓特·葛拉地,她丈夫保羅·臺拉·貝拉唐那伯爵的昆蟲標(biāo)本是有名的。他出使到莫洛哥皇帝那里去,離家已經(jīng)好久了。

蓓基一看見這位眼熟的有名人物,忽然覺得樓德少佐寒蠢的了不得,討厭的盧克上尉也是渾身香煙味兒。她立刻改了態(tài)度,面子上擺出有身分太太的架子,心底里也配上有身分太太的感情,仿佛自己又回到了梅飛厄。她想:“那個女人看上去很笨,脾氣也不好。我想她決不能替他開心。他一定覺得氣悶。他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可是從來不覺得氣悶的!边@種動人的希望、恐懼和回憶一時都來了,把她興奮得心上別別的跳。她努力使自己的眼睛放出光彩,瞧著那位大人物。(她的胭脂一直搽到眼皮底下,使她的眼睛閃閃發(fā)亮)每逢斯丹恩勛爵戴寶星掛綬帶的晚上,他同時也擺出最莊重的儀態(tài),不論舉止談吐,都像一位了不起的貴人,配得上他的身分。蓓基見他雍容華貴地笑著,樣子很隨便,可是又高貴,又莊嚴(yán),心里真是敬服。啊,老天,他的口角多么俏皮聰明,談話的題材多么豐富,舉動多么威嚴(yán),跟他在一起多么有趣味!她失去了這樣的朋友,換來的是樓德少佐和盧克上尉一類的人;樓德少佐一股子雪茄煙和白蘭地的氣味。盧克上尉出言粗俗,像個打拳的,說起笑話來全是賽馬場里騎師的口吻。她想:“不知他還記得我嗎?”斯丹恩勛爵正在和旁邊一位顯赫的貴婦人說笑,不承望一抬頭看見了蓓基。

他們四目相遇的時候,蓓基激動極了。她努力擺出最可愛的笑臉,嬌滴滴怯生生的向他行一個屈膝禮。他驚得呆了,對她瞪著眼,麥克白開跳舞會請吃晚飯的時候看見班可①的鬼魂突然出現(xiàn),一定也是這樣。他張著嘴對她呆望,討厭的樓德少佐卻把她拉著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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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班可(Banguo)是莎士比亞悲劇《麥克白》中被麥克白謀殺的將軍。

他說:“到飯間去吃晚飯吧,羅太太,瞧著這些闊佬吃喝,我的肚子也餓了。咱們?nèi)ズ刃├项^兒的香檳酒去!陛砘南肽翘焖呀(jīng)喝得太多了。

第二天她到畢新山去散步——羅馬的畢新山相當(dāng)于英國的海德公園,沒事干的人都在那里逛。她去散步的目的大概希望再看見斯丹恩勛爵一面,不巧她碰見的卻是另外一個相識,就是斯丹恩勛爵的親信非希先生。非希走上前來隨隨便便的向她點(diǎn)點(diǎn)頭,伸出一個手指頭碰了一碰帽子邊,說道:“我知道您在這兒,一直從您的旅館跟到這兒來了。我有幾句話勸您!陛砘X得希望來了,激動得很,盡力擺出架子說道:“是斯丹恩勛爵的勸告嗎?”

親信傭人答道:“不,這是我的勸告。羅馬不衛(wèi)生的很!

“非希先生,羅馬要到復(fù)活節(jié)以后才不衛(wèi)生呢,冬天有什么不好?”

“我告訴您,這兒現(xiàn)在就不衛(wèi)生,老是有人得瘧疾。泥塘子里吹來的風(fēng)真討厭,不管在什么季節(jié)都有人害病死掉。克勞萊太太,你向來是個好漢,我拿名譽(yù)擔(dān)保,我是很關(guān)心你的。聽我的活,趕快離開羅馬吧,不然你就會害病,就會有性命危險!陛砘睦镫m然又氣又怒,可是面上卻笑著說:“什么?暗殺我這樣的可憐蟲嗎?這倒像小說里的情節(jié)了!難道勛爵的向?qū)谴炭,行李車(yán)锩孢有尖刀嗎?嚇!我不走,單是叫他難受難受也好。我在這兒的時候自有人保護(hù)我!

這一回輪到非希先生笑了。他說:“保護(hù)你?誰來保護(hù)你呢?跟你來往的賭棍,像少佐啰,上尉啰,只要有一百金路易到手,就會謀了您的性命。那樓德少佐——他根本不是什么少佐,就跟我不是勛爵大人一樣——那樓德少佐過去干的壞事盡夠叫他去做搖船的囚犯,或者還不止這點(diǎn)處罰呢。我們什么事都知道,每處地方都有朋友。您在巴黎見過什么人,找到什么親戚,我們?nèi)馈D芍垡矝]用,我們的確知道。∧胂,為什么在歐洲大陸的時候沒一個公使肯睬您?這都是因?yàn)槟米锪艘晃淮笕宋。他是從來不饒人的,他一看見你,比以前加倍的生氣。昨兒晚上他回家的時候簡直像發(fā)瘋一樣。特·貝拉唐那夫人為你還大發(fā)脾氣,跟他鬧了一場!陛砘溃骸芭,原來是特·貝拉唐那夫人,是不是?”她聽了剛才一席話,心里害怕,現(xiàn)在稍覺放心。

“不是她。她倒沒有關(guān)系,反正老在吃醋。我告訴你,這是他大人的意思。你不該在他面前露臉。如果你再呆在這兒,將來準(zhǔn)懊悔。聽我的話?熳甙伞拙舻鸟R車來了!”他拉著蓓基的胳膊,急急的轉(zhuǎn)到花園的小徑里。正在這時,斯丹恩勛爵的馬車飛跑過去,車身上畫著燦爛的紋章,拉車的馬匹全是有了錢也未必買得著的名種。特·貝拉唐那夫人靠在靠墊上。她皮膚帶黑,十分嬌艷,卻惱著臉兒;懷里躺著一只小狗,頭頂上的小陽傘向左右搖晃著。斯丹恩老頭兒躺在她旁邊,臉色青灰,眼光像兇神一般。仇恨、憤怒、欲望,有時還能使他的眼睛發(fā)亮,普通的時候,他眼色陰沉沉的仿佛對于世界上一切都看厭了。可惡的老頭兒對于一切樂趣、最美麗的景物,都已經(jīng)失去興味。

馬車飛馳過去的時候克勞萊太太從樹叢后面偷偷張望,非希先生輕輕說道:“他昨天晚上給你嚇著了,至今沒有恢復(fù)呢!陛砘耄骸斑@樣我才算出了一口氣。”非希先生(勛爵大人死后,他就回到自己本國居住,向親王捐了一個爵位,成為非契男爵,大家對他很尊敬)——非希先生所說的話,不知到底可靠不可靠,不知是勛爵真的有意殺死蓓基而他的親信不愿意行刺呢,還不知是他大人要在羅馬過冬,看見了蓓基非常不高興,特地命令親信去恫嚇?biāo)幌,把她趕走?傊@次威嚇很有效,那小女人從此沒有敢再去打攪她從前的恩人。

大家都知道他大人是在一八三○年法國革命發(fā)生兩個月之后在拿波里去世的。報紙上說,光榮的喬治·葛斯泰芙·斯丹恩侯爵,崗脫堡的崗脫伯爵,在愛爾蘭縉紳錄里又是海爾包路子爵和畢卻萊與葛立斯貝的男爵,曾得過一級騎士勛章、西班牙金羊毛勛章、俄國一級圣尼古拉斯勛章、土耳其月牙勛章,曾任尚粉大臣、后宮密室侍從官、攝政王御前義勇軍統(tǒng)領(lǐng)、倫敦博物館董事、倫敦船泊管理所高級所員、白衣僧學(xué)校理事,又曾得民法博士學(xué)位,最近中風(fēng)逝世,原因是這次法國皇室崩潰,給予勛爵大人感情上沉重的打擊。

某周報刊登了一篇文章,淋漓盡致的描寫他的品德、才學(xué)、種種的善舉,說他人格如何偉大,情感如何豐富。他和顯赫的波朋皇族聯(lián)過姻,交誼是極深的,因此偉大的親戚遭到不幸,他也活不下去了。他的遺體葬在拿波里,可是他的心,那寬宏大量的、充滿了高貴的情感的心,給裝在銀甕里面送到崗脫堡;裣壬鷮懙溃骸八懒耍毧嗟娜藗兪チ艘揽,藝術(shù)失去了提倡者,社會上少了一件光華燦爛的裝飾,英國少了一個偉大的政治家和愛國志士”等等。

他的家屬為他的遺囑爭吵得很厲害,并且企圖逼迫特·貝拉唐那夫人把勛爵那顆有名的金剛鉆交出來。金剛鉆戒指叫做“猶太人的眼睛”,勛爵生前總戴在食指上的,據(jù)說在他死后特·貝拉唐那夫人便把它勒下來據(jù)為己有。可是勛爵親信的朋友兼隨從非希先生出來證明,說戒指是勛爵去世前兩天送給夫人的。勛爵的遺產(chǎn)承繼人侵害夫人的權(quán)利,又要求她交出勛爵小書桌里的現(xiàn)鈔、珠寶、拿波里和法國的公債票,也由非希先生證明這些財(cái)產(chǎn)早已由勛爵贈送給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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