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學(xué)孟 譯注
【說明與解析】
這是一篇關(guān)于先秦道家和法家代表人物的重要傳記。太史公將老莊申韓合為一傳,代表了漢人對道家與法術(shù)家關(guān)系的重要看法。漢人直承晚周,認(rèn)為老子之言“君人南面之術(shù)”,而莊子祖述老子。韓非《解老》、《喻老》亦從法術(shù)家角度言“道德”之意。太史公作四人合傳,在當(dāng)時來說,確實是胸羅道德,縱橫概括,指點評說,是一篇很有氣魄的雄文,非大家不能。
然而,今天看來,太史公如此處理,也不盡妥當(dāng)。老子書以無為而有為,多言有無之辯。誠如太史公所說:“李耳無為自化,清靜自正”,“老子所貴道,虛無因應(yīng),變化于無為”,正是老子思想的核心。莊子書:“天道無為而自然”,“散道德,放論,要亦歸之自然”。其思想體系雖本歸于老子之言,但主要是進(jìn)一步的發(fā)展。特別是莊子本人則純是無為。申子言“術(shù)”,旨在“因術(shù)而授官,循名而責(zé)實,操生殺之柄,課群臣之能”(《韓非子·定法》),是一整套控馭臣下的統(tǒng)治術(shù)。韓子言“法”,是在申子“術(shù)”治基礎(chǔ)上,參合商鞅的“法”治、慎到的“勢”治,提出以“法”為中心的“法、術(shù)、勢”三而一的統(tǒng)治術(shù),都以處勢為前提,他們的學(xué)說雖有聯(lián)系,但主要是不同。
老子本傳以“未知其然否”作結(jié),誠為科學(xué)態(tài)度。雖然如此,本傳仍記述了關(guān)于老子的重要資料,如“周守藏室之史”、“隱君子”等。
莊子亦一隱君子。隱君子則是對現(xiàn)實取不合作態(tài)度,雖然不是有力的反抗,卻可以是強烈的不滿。莊子之避世源于憤此。申、韓殘酷少恩,而韓子尤甚。韓子書不脛而走,且為秦王所贊賞,原因無他,“兼并者高詐術(shù)”也。
韓子死秦獄中,于傳后太史公録《說難》全文,可見痛惜之意。韓子善為文,思維嚴(yán)密,邏輯性強,論證有力,且語言犀利,銳不可當(dāng)!墩f難》可見其一斑。
老子是楚國苦縣厲鄉(xiāng)曲仁里人。姓李,名耳,字聃,做過周朝掌管藏書室的史官。
孔子前往周都,想向老子請教禮的學(xué)問。老子說:“你所說的禮,倡導(dǎo)它的人和骨頭都已經(jīng)腐爛了,只有他的言論還在。況且君子時運來了就駕著車出去做官,生不逢時,就像蓬草一樣隨風(fēng)飄轉(zhuǎn)。我聽說,善于經(jīng)商的人把貨物隱藏起來,好像什么東西也沒有,君子具有高尚的的品德,他的容貌謙虛得像愚鈍的人。拋棄您的驕氣和過多的欲望,拋棄您做作的情態(tài)神色和過大的志向,這些對于您自身都是沒有好處的。我能告訴您的,就這些罷了!笨鬃与x去以后,對弟子們說:“鳥,我知道它能飛;魚,我知道它能游;獸,我知道它能跑。會跑的可以織網(wǎng)捕獲它,會游的可制成絲線去釣它,會飛的可以用箭去射它。至于龍,我就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它是駕著風(fēng)而飛騰升天的。我今天見到的老子,大概就是龍吧!”
老子研究道德學(xué)問,他的學(xué)說以隱匿聲跡,不求聞達(dá)為宗旨。他在周都住了很久,見周朝衰微了,于是就離開周都。到了函谷關(guān),關(guān)令尹喜對他說:“您就要隱居了,勉力為我們寫一本書吧!庇谑抢献泳妥珜懥吮緯稚舷聝善,闡述了道德的本意,共五千多字,然后才離去,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有的人說:老萊子也是楚國人,著書十五篇,闡述的是道家的作用,和孔子是同一時代的人。
據(jù)說老子活了一百六十多歲,也有的人說活了二百多歲,這是因為他能修道養(yǎng)心而長壽的啊。
孔子死后一百二十九年,史書記載周太史儋會見秦獻(xiàn)公時,曾預(yù)言說:“當(dāng)初秦國與周朝合在一起,合了五百年而又分開了,分開七十年之后,就會有稱霸稱王的人出現(xiàn)!庇械娜苏f太史儋就是老子,也有的人說不是,世上沒有人知道哪種說法正確?傊,老子是一位隱君子。
老子的兒子叫李宗,做過魏國的將軍,封地在段干。李宗的兒子叫李注,李注的兒子叫李宮,李宮的玄孫叫李假,李假在漢文帝時做過官。而李假的兒子李解擔(dān)任過膠西王劉卬的太傅,因此,李氏就定居在齊地。
社會上信奉老子學(xué)說的人就貶斥儒學(xué),信奉儒家學(xué)說的人也貶斥老子學(xué)說“主張不同的人,彼此說不到一塊去”,難道就是說的這種情況嗎?老子認(rèn)為,無為而治,百姓自然趨于“化”;清靜不撓,百姓自然會歸于“正”。
莊子是地人,叫周。他曾經(jīng)擔(dān)任過地漆園的小吏,和梁惠王、齊宣王是同一時代的人。他學(xué)識淵博,涉獵、研究的范圍無所不包,他的中心思想?yún)s本源于老子的學(xué)說。他撰寫了十余萬字的著作,大多是托詞寄意的寓言。他寫的《漁父》、《盜跖》、《胠篋》是用來詆毀孔子學(xué)派的人。而表明老子學(xué)說為目的的。《畏累虛》、《亢桑子》一類的,都空設(shè)言語,沒有實事?墒乔f子善于行文措辭,描摹事物的情狀,用來攻擊和駁斥儒家和墨家,即使是當(dāng)世博學(xué)之士,也難免受到他的攻擊。他的語言汪洋浩漫,縱橫恣肆,以適合自己的性情,所以從王公大人起,都無法利用他。
楚威王聽說莊周賢能,派遣使臣帶著豐厚的禮物去聘請他,答應(yīng)他出任曹國的宰相。莊周笑著對楚國使臣說:“千金,確是厚禮;卿相,確是尊貴的高位。您難道沒見過祭祀天地用的牛嗎?喂養(yǎng)它好幾年,給它披上帶有花紋的綢緞,把它牽進(jìn)太廟去當(dāng)祭品,在這個時候,它即使想做一頭孤獨的小豬,難道能辦得到嗎?您趕快離去,不要玷污了我。我寧愿在小水溝里身心愉快地游戲,也不愿被國君所束縛。我終身不做官,讓自己的心志愉快。”
申不害是京邑人,原先是鄭國的低級官吏。后來研究了刑名法術(shù)學(xué)問,向韓昭候求官,昭候任命他作了宰相。他對內(nèi)修明政教,對外應(yīng)對諸候,前后執(zhí)政十五年。一直到申子逝世,國家安定,政治清明,軍隊強大,沒有哪個國家敢于侵犯韓國。
申不害的學(xué)說本源黃帝和老子而以循名責(zé)實為主,他的著作有兩篇,叫作《申子》。
韓非,是韓國的貴族子弟。他愛好刑名法術(shù)學(xué)問。他學(xué)說的理論基礎(chǔ)來源于黃帝和老子。韓非有口吃的缺陷,不善于講話,卻擅長于著書立說。他和李斯都是荀卿的學(xué)生,李斯自認(rèn)為學(xué)識比不上韓非。
韓非看到韓國漸漸衰弱下去,屢次上書規(guī)勸韓王,但韓王沒有采納他的意見。當(dāng)時韓非痛恨治理國家不致力于修明法制,不能憑借君王掌握的權(quán)勢用來駕馭臣子,不能富國強兵尋求任用是賢能之士,反而任用夸夸其談、對國家有害的文學(xué)游說之士,并且讓他們的地位高于講求功利實效的人。他認(rèn)為儒家用經(jīng)典文獻(xiàn)擾亂國家法度,而游俠憑借著武力違犯國家禁令。國家太平時,君主就寵信那些徒有虛名假譽的人,形勢危急時,就使用那些披甲戴盔的武士,F(xiàn)在國家供養(yǎng)的人并不是所要用的,而所要用的人又不是所供養(yǎng)的。他悲嘆廉潔正直的人不被邪曲奸枉之臣所容,他考察了古往今來的得失變化,所以寫了《孤憤》、《五蠹》、《內(nèi)外儲》、《說林》、《說難》等十余萬字的著作。
然而韓非深深地明了游說的困難。他撰寫的《說難》一書,講的非常,但是他最終還是死在秦國,不能逃脫游說的禍難。
《說難》寫道:
大凡游說的困難,不是我的才智不足以說服君主有困難;也不是我的口才不足以明確地表達(dá)出我的思想有困難;也不是我不敢毫無顧慮地把意見全部表達(dá)出來有困難。大凡游說的困難,在于如何了解游說對象的心理,然后用我的說詞去適應(yīng)他。
游說的對象在博取高名,而游說的人卻用重利去勸說他,他就會認(rèn)為你品德低下而受到卑賤的待遇,一定會被遺棄和疏遠(yuǎn)了。游說的對象志在貪圖重利,而游說的人卻用博取高名去勸說他,他就會認(rèn)為你沒有頭腦而脫離實際,一定不會錄用你。游說的對象實際上意在重利而公開裝作博取高名,而游說的人用博取高名去勸說他,他就會表面上錄用你而實際上疏遠(yuǎn)你;假如游說的人用重利去勸說他,他就會暗中采納你的意見,而公開拋棄你本人,這些都是游說的人不能不知道的。
行事能保密就成功,言談之中泄露了機密就會失敗。不一定是游說者本人有意去泄露機密,而往往是在言談之中無意地說到君主內(nèi)心隱藏的秘密,像這樣,游說的人就會身遭災(zāi)禍。君主有過失,而游說的人卻引用一些美善之議推導(dǎo)出他過失的嚴(yán)重,那么游說的人就會有危險。君主對游說者的恩寵還沒有達(dá)到深厚的程度,而游說的人把知心話全部說出來,如果意見被采納實行而且見到了功效,那么,君主就會忘掉你的功勞;如果意見行不通而且遭到失敗,那么游說者就會被君主懷疑,像這樣,游說的人就會有危險。君主自認(rèn)為有了如愿的良策,而且打算據(jù)為自己的功績,游說的人參與這件事,那么也會有危險,君主公開做著一件事,而自己另有別的目的,如果游說者預(yù)知其計,那么他也會有危險。君主堅決不愿做的事,卻勉力讓他去做,君主去做丟不下的事,又阻止他去做,游說的人就危險。所以說:“和君主議論在任的大臣,就會認(rèn)為你離間他們彼此的關(guān)系;和君主議論地位低下的人,就會認(rèn)為你賣弄權(quán)勢。議論他所喜愛的,那么君主就會認(rèn)為你是在利用他;議論君主所憎惡的,就會認(rèn)為你試探他含怒的深淺。如果游說者文辭簡略,那么就會認(rèn)為你沒有才智而使你遭到屈辱;如果你鋪陳辭藻,夸夸其談,那么就會認(rèn)為你語言放縱而無當(dāng)。如果你順應(yīng)君主的主張陳述事情,那么就會說你膽小而做事不盡人意。如果你謀慮深遠(yuǎn),那么就會說你鄙陋粗俗,倨傲侮慢。這些游說的難處,是不能不知道的啊。
大凡游說者最重要的,在于懂得美化君主所推崇的事情,而掩蓋他認(rèn)為丑陋的事情。他自認(rèn)為高明的計策,就不要拿以往的過失使他難堪;他自認(rèn)為是勇敢的決斷,就不要用自己的意愿使他激怒;他夸耀自己的力量強大,就不必用他為難的事來拒絕他。游說的人謀劃另一件與君主相同的事,贊譽另一個與君主同樣品行的人,就要把那件事和另一個人加以美化,不要壞其事傷其人。有與君主同樣過失的人,游說者就明確地粉飾說他沒有過失。待到游說者的忠心使君主不再抵觸,游說者的說辭,君主不再排斥,此后,游說者就可以施展自己的口才和智慧了。這就是與君主親近不被懷疑,能說盡心里話的難處!等到歷經(jīng)很長的時間之后,君主對游說的人恩澤已經(jīng)深厚了,游說者深遠(yuǎn)的計謀也不被懷疑了,交相爭議也不被加罪了,便可以明白地計議利害關(guān)系達(dá)到幫助國君立業(yè)建功,可以直接指出君主的是非以正其身,用這樣的辦法扶持君主,就是游說成功了。
伊尹作廚師,百里奚當(dāng)俘虜,都是由此求得君上的任用。所以,這兩個人都是圣人。他們?nèi)匀徊坏貌蛔龅唾v的事而經(jīng)歷世事如此地卑污,那么智能之士就不把這些看作是恥辱的了。
宋國有個富人,因為天下雨毀壞了墻。他兒子說:“不修好將會被盜”,他的鄰居有位老人也這么說。晚上果然丟了很多財物,他全家的人都認(rèn)為他兒子特別聰明卻懷疑鄰居那位老人。從前鄭武公想要攻打胡國,反而把自己的女兒嫁給胡國的君主。就問大臣們說:“我要用兵,可以攻打誰?”關(guān)其思回答說:“可以攻打胡國。”鄭武公就把關(guān)其思?xì)⒘,并且說:“胡國,是我們兄弟之國,你說攻打它,什么居心?”胡國君主聽到這件事,就認(rèn)為鄭國君主是自己的親人而不防備他,鄭國就趁機偷襲胡國,占領(lǐng)了它。這兩個說客,他們的預(yù)見都是正確的,然而言重的被殺死,言輕的被懷疑,所以知道某些事情并不難,如何去處理已知的事就難了。
從前彌子瑕被衛(wèi)國君主寵愛。按照衛(wèi)國的法律,偷駕君車的人要判斷足的罪。不久,彌子瑕的母親病了,有人知道這件事,就連夜通知他,彌子瑕就詐稱主的命令駕著君主的車子出去了。君主聽到這件事反而贊美他說:“多孝順啊,為了母親的病竟愿犯下斷足的懲罰!”彌子瑕和衛(wèi)君到果園去玩,彌子瑕吃到一個甜桃子,沒吃完就獻(xiàn)給衛(wèi)君。衛(wèi)君說:“真愛我啊,自己不吃卻想著我!”等到彌子瑕容色衰退,衛(wèi)君對他的寵愛也疏淡了,后來得罪了衛(wèi)君。衛(wèi)君說:“這個人曾經(jīng)詐稱我的命令駕我的車,還曾經(jīng)把咬剩下的桃子給我吃。”彌子瑕的德行和當(dāng)初一樣沒有改變,以前所以被認(rèn)為孝順而后來被治罪的原因,是由于衛(wèi)君對他的愛憎有了極大的改變。所以說,被君主寵愛時就認(rèn)為他聰明能干,愈加親近。被君主憎惡了,就認(rèn)為他罪有應(yīng)得,就愈加疏遠(yuǎn)。因此,勸諫游說的人,不能不調(diào)查君主的愛憎態(tài)度之后再游說他。
龍屬于蟲類,可以馴養(yǎng)、游戲、騎它。然而他喉嚨下端有一尺長的倒鱗,人要觸動它的倒鱗,一定會被它傷害。君主也有倒鱗,游說的人能不觸犯君主的倒鱗,就差不多算得上善于游說的了。
有人把韓非的著作傳到秦國。秦王見到《孤憤》、《五蠹》這些書,說:“唉呀,我要見到這個人并且能和他交往,就是死也不算遺憾了!崩钏拐f:“這是韓非撰寫的書。”秦王因此立即攻打韓國。起初韓王不重用韓非,等到情勢吃緊,才派遣韓非出使秦國。秦王很喜歡他,還沒被信用。李斯、姚賈嫉妨他,在秦王面前底毀他說:“韓非,是韓國貴族子弟,F(xiàn)在大王要吞并各國,韓非到頭來還是要幫助韓國而不幫助秦國,這是人之常情啊。如今大王不任用他,在秦國留的時間長了,再放他回去,這是給自己留下的禍根啊。不如給他加個罪名,依法處死他!鼻赝跽J(rèn)為他說的對,就下令司法官吏給韓非定罪。李斯派人給韓非送去了毒藥,叫他自殺。韓非想要當(dāng)面向秦王陳述是非,又不能見到。后來秦王后悔了,派人去赦免他,可惜韓非已經(jīng)死了。
申子、韓子都著書立說,留傳到后世,學(xué)者大多有他們的書,我唯獨悲嘆韓非撰寫了《說難》而本人卻逃脫不了游說君主的災(zāi)禍。
太史公說:老子推重的“道”,虛無,順應(yīng)自然,以無所作為來適應(yīng)各種變化,所以,他寫的書很多措辭微妙不易理解。莊子宣演道德,縱意推論,其學(xué)說的要點也歸本于自然無為的道理。申子勤奮自勉,推行于循名責(zé)實。韓子依據(jù)法度作為規(guī)范行為的繩墨,決斷事情,明辨是非,用法嚴(yán)酷苛刻,絕少施恩。都原始于道德的理論,而老子的思想理論就深邃曠遠(yuǎn)了。
老子者,楚苦縣厲鄉(xiāng)曲仁里人也,姓李氏,名耳,字聃,周守藏室之史也①。
①藏室:國家的藏書室。即圖書館。
孔子適周①,將問禮于老子。老子曰:“子所言者②,其人與骨皆已朽矣,獨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時則駕③,不得其時則蓬累而行④。吾聞之,良賈深藏若虛⑤,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驕氣與多欲,態(tài)色與淫志⑥,是皆無益于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笨鬃樱^弟子曰:“鳥,吾知其能飛;魚,吾知其能游;獸,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為罔⑦,游者可以為綸⑧,飛者可以為矰⑨。至于龍吾不能知,其乘風(fēng)云而上天。吾今日見老子,其猶龍邪!”
①適:往,到……去。②子:古時對男子的尊稱。③時:機會,時運。駕:坐車,引申為外出去做官。④蓬累而行:像飛蓬飄轉(zhuǎn)流徙而行,轉(zhuǎn)停皆不由已。蓬,一種根葉俱細(xì)的小草,風(fēng)吹根斷,隨風(fēng)飄轉(zhuǎn)。累,轉(zhuǎn)行的樣子。⑤賈:商人,古代指坐商。深藏若虛:隱藏其貨,不讓別人知道,好像空虛無物地樣子。比喻有真才實學(xué)的人,不露鋒芒。⑥態(tài)色:情態(tài)神色。淫志:過大志向。淫,過分。⑦罔:捕具。同“網(wǎng)”。⑧綸:釣魚的絲線。⑨矰:系有絲繩,用以射鳥的短箭。
老子修道德①,其學(xué)以自隱無名為務(wù)②。居周之久,見周之衰,迺遂去。至關(guān),關(guān)令尹喜曰:“子將隱矣,強為我著書③!庇谑抢献愚曋鴷舷缕,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莫知其所終④。
①道德:此指道家學(xué)派的術(shù)語。道,事物發(fā)展的普遍規(guī)律和宇宙的精神的本原。德,宇宙萬物所含有的特殊規(guī)律或特殊性質(zhì)。②自隱:隱匿聲跡,不顯露。無名:不求聞達(dá)。務(wù):宗旨。③強:勉力。④莫:沒有人。
或曰①:老萊子亦楚人也,著書十五篇,言道家之用,與孔子同時云。
蓋老子百有六十余歲②,或言二百余歲,以其修道而養(yǎng)壽也③。
①或曰:有的人說。②有:又。③養(yǎng)壽:修養(yǎng)身心以求長壽。
自孔子死之后百二十九年,而史記周太史儋見秦獻(xiàn)公曰:“始秦與周合,合五百歲而離,離七十歲而霸王者出焉①!被蛟毁偌蠢献樱蛟环且,世莫知其然否②。老子,隱君子也。
①“始秦與周合”三句:《索引》按周秦二本紀(jì)并云“始周與秦國合而別,別五百載又合,合七十歲而霸王者出”。然與此傳離合正反,尋其意義,亦并不相違。②然:是,是這樣。
老子之子名宗,宗為魏將,封于段干。宗子注,注子宮,宮玄孫假①,假仕于漢孝文帝。而假之子解為膠西王卬太傅,因家于齊焉②。
①玄孫:曾孫的兒子。②家:居住。
世之學(xué)老子者則絀儒學(xué)①,儒學(xué)亦絀老子!暗啦煌幌酁橹\”②,豈謂是邪?李耳無為自化,清靜自正③。
①絀:通“黜”,貶斥。②這一句的意思是說,主張、原則不同,彼此不相商議、合作。語見《論語·衛(wèi)靈公》。③無為自化,清靜自正:語本《老子》:“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王弼注本《老子道德經(jīng)》第五十七章,魏源《老子本義》本第五十章)。這是主張緩和社會矛盾,讓事物保持原狀的保守思想。無為,一任自然,無所作為。清靜,內(nèi)心清虛明靜,無所索求。
莊子者,人也,名周。周嘗為漆園吏①,與梁惠王、齊宣王同時。其學(xué)無所不窺②,然其要本歸于老子之言③。故其著書十余萬言,大抵率寓言也④。作《漁父》、《盜跖》、《胠篋》⑤,以詆訿孔子之徒⑥,以明老子之術(shù)!段防厶摗、《亢桑子》之屬⑦,皆空語無事實。然善屬書離辭⑧,指事類情⑨,用剽剝?nèi)濉⒛,雖當(dāng)世宿學(xué)不能自解免也(11)。其言洸洋自恣以適已(12),故自王公大人不能器之(13)。
①嘗:曾經(jīng)。②窺:從小孔或縫隙里看。此引申為涉獵、研究。③要:要旨。本:根本、源頭。④大抵:大略。率:通常。寓言:有所寄托或比喻之言!夺屛摹,“寓,寄也。以人不信已,故托之他人,十言而九見信也!雹荨稘O父》、《盜跖》、《胠(qū,區(qū))篋(qiè,怯)》;均為《莊子》中的篇名。⑥詆訿(dǐzǐ,底子):毀辱,誹謗。⑦《畏累虛》、《亢桑子》:均為《莊子》中的篇名。⑧屬書:連綴文辭。離辭:猶“摛辭”,鋪陳辭藻。⑨類情:描摹情狀。⑩剽剝:攻擊,駁斥。儒、墨:春秋戰(zhàn)國時期兩大著名學(xué)派,儒家和墨家。(11)宿學(xué):博學(xué)、飽學(xué)之士。(12)洸洋:猶“汪洋”。水勢浩大、浩渺無際的樣子。這里形容文辭宏瞻,議論恣肆。恣:放縱無羈。適己:適合自己的性情。(13)器之:使用他,利用他。
楚威王聞莊周賢,使使厚幣迎之①,許以為相。莊周笑謂楚使者曰:“千金,重利;卿相,尊位也。子獨不見郊祭之犧牛乎②?養(yǎng)食之?dāng)?shù)歲③,衣以紋繡④,以入大廟⑤。當(dāng)是之時,雖欲為孤豚⑥,豈可得乎?子亟去⑦,無污我。我寧游戲污瀆之中自快⑧,無為有國者所羈⑨,終身不仕,以快吾志焉。”
①使使:前一“使”為派遣,后一“使”為奉使命辦事的人,即使者。幣:古人對禮物的通稱。泛指用作禮物的玉帛、馬、毛皮、禽等。迎:聘請。②郊祭:祭祀天地。犧牛:用作祭品的牛。③食(sì,四):喂養(yǎng)。④衣以文繡:給它披上帶有花紋的綢緞。衣,穿、披。⑤大廟:太廟,即宗廟。大,同“太”。⑥孤豚:小豬。《索隱》:“孤者,小也,特也!雹哓(jí,急):急、快。⑧瀆:小水溝。⑨有國者:掌握國家政權(quán)的人。
申不害者,京人也,故鄭之賤臣。學(xué)術(shù)以干韓昭候①,昭候用為相。內(nèi)修政孝,外應(yīng)諸候,十五年。終申子之身,國治兵強,無侵韓者。
申子之學(xué)本于黃老而主刑名②。著書二篇,號曰《申子》③。
①術(shù):指法家的刑名法術(shù)之學(xué)。或特指君主控制和使用臣下的策略與手段。干:求取,指求官。②黃老:黃帝和老子。先秦儒家只談堯舜,不提黃帝。道家為了和儒家爭奪學(xué)術(shù)地位,把傳說中比堯、舜更早的黃帝搬出來與老子并尊為道家的創(chuàng)始人,所以漢時有“黃老之學(xué)”的稱呼。刑名:即實與名。法家主循名責(zé)實,以推行法治,強化上下關(guān)系。刑,通“形”,指形體或事實。名,指言論或主張。③《申子》:已佚。《漢書·藝文志》有《申子》六篇。有《大體篇》保存于《群書治要》中,又有清人馬國翰等輯本。
韓非者,韓之諸公子也①。喜刑名法術(shù)之學(xué),而其歸本于黃老②。非為人口吃,不能道說,而善著書。與李斯俱事荀卿③,斯自以為不如非。
①諸公子:貴族子弟。②歸:歸宿,引申為宗旨。③事:師事,隨師求學(xué)
非見韓之削弱,數(shù)以書諫韓王①,韓王不能用。于是韓非疾治國不務(wù)修明其法制②,執(zhí)勢以御其臣下③,富國強兵而以求人任賢,反舉浮淫之蠹而加之于功實之上④。以為儒者用文亂法⑤,而俠者以武犯禁⑥。寬則寵名譽之人⑦,急則用介胄之士⑧。今者所養(yǎng)非所用,所用非所養(yǎng)。悲廉直不容于邪枉之臣⑨,觀往者得失之變⑩,故作《孤憤》、《五蠹》、《內(nèi)外儲》、《說林》、《說難》十余萬言(11)。
①數(shù):屢次,多次。書:奏章。諫:下對上規(guī)勸。②疾:痛恨。務(wù):勉力從事。③執(zhí)勢:掌握權(quán)勢。御:駕馭,控制。④舉:提拔任用。浮淫之蠹:指文學(xué)游說之士。浮淫,虛浮淫夸。蠹,蛀蟲。比喻像蛀蟲一樣危害國家的人。功實:注重功利而有實際貢獻(xiàn)的人。⑤文:指儒家典籍,如《詩》、《書》等。⑥犯禁:違犯國家禁令。⑦寬:寬緩。指國家太平時期。介胄之士:指頂盔穿甲的武士。介,甲。作戰(zhàn)時穿的護(hù)身鎧甲。胄,頭盔。⑨廉直:廉潔正直的人。⑩往者:以往的,歷史上的。得失:成功和失敗。(11)《孤憤》、《五蠹》、《內(nèi)外儲》、《說林》、《說難》:均為《韓非子》書中的篇名。
然韓非知說之難①,為《說難》書甚具②,終死于秦,不能自脫。
①說:用話勸說,使之聽從自己的意見。②具:完全、周詳。具,通“俱”。
《說難》曰:
凡說之難,非吾知之有以說之難也①;又非吾辯之難能明吾意之難②;又非吾敢橫失能盡之難也③。凡說之難,在知所說之心④,可以吾說當(dāng)之。
①知:才智。說之:游說君主。②辯:口辯、口才。一說分析。明:闡明,表達(dá)。③橫失(yì,逸):縱橫奔放,無所顧忌。失,通“佚”、“逸”。④所說:游說的對象,主要指君主。
所說出于為名高者也①,而說之以厚利,則見下節(jié)而遇卑賤②,必棄遠(yuǎn)矣③。所說出于厚利者也,而說之以高名,則見無心而遠(yuǎn)事情④,必不收矣⑤。所說實為厚利而顯為名高者也⑥,而說之以名高,則陽收其身而實疏之⑦;若說之以厚利,則陰用其言而顯棄其身⑧。此之不可不知也。
①為:這里有博取、貪圖的意思。②見:被看作。下節(jié):品德低下。遇:待遇。陳奇猷《韓非子四集解》引劉師培曰:“‘遇’當(dāng)作‘偶’,謂退與卑賤相偶也”;蛑^“遇”疑當(dāng)作“邇”。④無心:沒頭腦。遠(yuǎn)事情:脫離實際。⑤收:錄用。⑥顯:明顯,引申為公開。⑦陽:表面上。身:指游說者自身。⑧陰:暗地里。
夫事以密成,語以泄敗。未必其身泄之也,而語及其所匿之事①,如是者身危。貴人有過端②,而說者明言善議以推其惡者③,則身危。周澤未渥也而語極知④,說行而有功則德亡⑤,說不行而有敗則見疑⑥,如是者身危。夫貴人得計而欲自以為功⑦,說者與知焉⑧,則身危。彼顯有所出事⑨,迺自以為也故⑩,說者與知焉,則身危。強之以其所必不為(11),止之以其所不能已者(12),身危。故曰:與之論大人(13),則以為間己(14);與之論細(xì)人(15),則以為粥權(quán)(16)。論其所愛,則以為借資(17);論其所憎,則以為嘗己(18)。徑省其辭(19),則不知而屈之(20);泛濫博文(21),則多而久之。順事陳意,則曰怯懦而不盡;慮事廣肆(22),則曰草野而倨侮(23)。此說之難,不可不知也。
①及:到,至。引申為涉及、牽扯。匿:隱藏。②過端:過失,過錯。端,端倪,即剛剛有些跡象,而尚未昭著。按以下一段文字句序與今本《韓非子》有異。③善議:巧妙的議論。推:推導(dǎo)、推論。④周澤未渥:意謂交情還不夠深厚。周,親密。澤,恩澤,恩惠。渥,濃厚、深厚。語極知:把知心話盡其所有都說出來。極,窮盡。⑤德:功勞,功德。亡:通“忘”,忘記。⑥見疑:被懷疑。⑦得計:計謀可以實現(xiàn)。⑧與知:參予此事。⑨出事:做事。⑩也:疑當(dāng)作“他”。蓋形近而誤。今諸本《韓非子》作“乃自以為他故!彼,別的事情。(11)強(qiǎng,搶):勉強。(12)已:停止。(13)大人:達(dá)官貴族。此指在任重臣。(14)間已:離間君主與大臣的關(guān)系。(15)細(xì)人:地位低下的人。(16)粥(yù,育)權(quán):賣弄權(quán)勢。粥,通“鬻”,賣。(17)借資:借助別人的力量,以為己助。(18)嘗己:試探自己含怒的深淺。嘗,試探。(19)徑省其辭:說話簡略,直接了當(dāng)。徑省,簡略。(20)知:通“智”,智慧。屈之:使他遭受委屈。(21)泛濫:水勢漫溢橫流。比喻夸夸其談,沒有邊際。博文:追求浮華之辭。(22)廣(kuàng,曠)肆:謂謀慮遠(yuǎn)而放縱無所收束。廣,通;“曠”,遠(yuǎn)也。肆,放縱。(23)草野:鄙陋粗俗。倨侮:倨傲侮慢。
凡說之務(wù)①,在知飾所說之所敬②,而滅其所丑③。彼自知其計④,則毋以其失窮之⑤;自勇其斷,則毋以其敵怒之;自多其力⑥,則毋以其難概之⑦。規(guī)異事與同計⑧,譽異人與同行者⑨,則以飾之無傷也⑩。有與同失者,則明飾其無失也。大忠無所拂悟(11),辭言無所擊排(12),迺后申其辯知焉(13)。此所以親近不疑,知盡之難也。得曠日彌久(14),而周澤既渥,深計而不疑,交爭而不罪,迺明計利害以致其功(15),直指事非以飾其身(16),以此相持(17),此說之成也。
①務(wù):要旨。②飾:粉飾,美化。③滅:遮掩、掩蓋。④自知:自己認(rèn)為高明。知,通“智”。⑤窮之:指使君主困窘、難堪。⑥多:推崇,贊美。⑦概之:壓抑、限制他。概,古代量谷物時,用以刮平斗斛的器具。《管子·樞言篇》“釜鼓滿,則人概之”。此是引申義。⑧異事:他事,另一件事。同計:與君主謀劃相同。這一句的意思是說謀劃另一件事與君主計策相同,謀劃他事等于謀劃此事,可以不犯揚己之嫌,不掠君主之美。⑨這一句的意思是說另一個人與君主同德行,稱贊那個人等于稱贊君主,可以不露阿諛君主之跡。⑩無傷:沒有害處。(11)拂悟:違逆,抵觸。悟,通“牾”。(12)擊排:攻擊,排斥。(13)申:同“伸”。舒展,伸直。引申為施展。(14)曠日彌久:猶今語“曠日持久”,即多費時日,拖得很久。曠,荒廢,費。彌久,很久。(15)明計:明白權(quán)衡剖析。致:達(dá),得到。(16)直指:直陳,講話無顧慮。飾其身:正其身。飾,修治,整治。(17)相持:指君信臣,臣忠君。
伊尹為庖①,百里奚為虜②,皆所由干其上也③。故此二子者,皆圣人也,猶不能無役身而涉世如此其污也④,則非能仕之所設(shè)也⑤。
①伊尹為庖的故事見《韓非子·難言》,說他為了游說商湯,“身執(zhí)鼎俎為庖宰,昵近習(xí)親,而湯乃僅知其賢而用之”!赌印ど匈t中篇》也提到這個故事,說伊尹是“有莘氏女之私臣,親為庖人,湯得之,舉以為相”!妒酚洝肪砣兑蟊炯o(jì)》則謂伊尹想求得商湯的任用而無由,于是就做了隨同有莘氏女出嫁的“媵臣”。說他親“負(fù)鼎俎,以滋味說湯,致于王道”。②虜:奴隸。百里奚為虜?shù)墓适,《韓非子·難言》,又《難一》、《難二》,均及之,但語焉不詳!妒酚洝肪砦濉肚乇炯o(jì)》說他原為虞國人,晉獻(xiàn)公滅虞以后,他被俘虜,做了秦穆公夫人即晉公子夷吾的姐姐的陪嫁臣到了秦國,后亡秦走宛,被楚國人捉住。秦穆公知其賢,便用五張黑公羊皮把他贖回來,與語國事三日,秦穆公大悅,于是“授之國政”。卷之十九《晉世家》亦略及其事。③由:經(jīng)由,經(jīng)此。干:求取。上:君主。④役身:自身做賤役。涉世:涉足社會。⑤非能仕之所設(shè)也:當(dāng)依《韓非子》作“非能仕之所恥”。能仕,智能之士。仕,通“士”。
宋有富人,天雨墻壞。其子曰:“不筑且有盜”,其鄰人之父亦云①,暮而果大亡其財②,其家甚知其子而疑鄰人之父③。昔者鄭武公欲伐胡,迺以其子妻之④。因問群臣曰:“吾欲用兵,誰可伐者?”關(guān)其思曰:“胡可伐。”迺戮關(guān)其思,曰:“胡,兄弟之國也⑤,子言伐之,何也?”胡君聞之,以鄭為親己而不備鄭。鄭人襲胡,取之。此二說者,其知皆當(dāng)矣,然而甚者為戮⑥,薄者見疑⑦。非知之難也,處之則難矣。
①父:老者,老人。亡:丟失、被竊。③知其子:以其子為智。④子:指女兒。古代男、女都稱子。妻之:嫁給胡君為妻。⑤兄弟之國:親戚的通稱。春秋戰(zhàn)國時,兩國雖非同姓,但有婚姻關(guān)系也叫“兄弟之國”。⑥甚者:重的。⑦薄者:輕的。以上兩句謂,言重則被殺,言輕則見疑。按此段文字與諸本《韓非子》多有不同。
昔者彌子瑕見愛于君。衛(wèi)國之法,竊駕君車者罪至刖①。既而彌子之母病,人聞,往夜告之,彌子矯駕君車而出②。君聞之而賢之曰:“孝哉,為母之故而犯刖罪!”與君游果園,彌子食桃而甘③,不盡而奉君。君曰:“愛我哉,忘其口而念我!”及彌子色衰而愛弛④,得罪于君。君曰:“是嘗矯駕吾車,又嘗食我以其余桃⑤!惫蕪涀又形醋冇诔跻玻耙娰t而后獲罪者,受憎之至變也⑥。故有愛于主,則知當(dāng)而加親;見憎于主,則罪當(dāng)而加疏。故諫說之士不可不察愛憎之主而后說之矣。
①刖:斷足酷刑。②矯:擅稱君命。③甘:感到甜美。④弛:松緩,松懈。這里有疏淡、減退的意思。⑤食:給吃。余桃:咬剩下的桃子。⑥至變:最大的改變。至,最、極。
夫龍之為蟲也①,可擾狎而騎也②。然其喉下有逆鱗徑尺,人有嬰之③,則必殺人,人主亦有逆鱗,說之者能無嬰人主之逆鱗,則幾矣④。
①龍之為蟲:古人認(rèn)為龍屬蟲類。②擾狎:馴熟。擾,馴養(yǎng)。狎,親近,戲弄。③嬰:碰,觸犯。④幾:近,近于善諫。
人或傳其書至秦①。秦王見《孤憤》、《五蠹》之書,曰:“嗟乎,寡人得見此人與之游②,死不恨矣③!”李斯曰:“此韓非之所著書也。”秦因急攻韓。韓王始不用非,及急,迺遣非使秦。秦王驚之,未信用。李斯、姚賈害之④,毀之曰:“韓非,韓之諸公子也。今王欲并諸侯⑤,非終為韓不為秦,此人之情也。今王不用,久留而歸之,此自遺患也,不如以過法誅之⑥!鼻赝跻詾槿唬吕糁畏。李斯使人遺非藥⑦,使自殺。韓非欲自陳⑧,不得見。秦王后悔之,使人赦之,非已死矣。
申子、韓子皆著書,傳于后世,學(xué)者多有。余獨悲韓子為《說難》而不能自脫耳。
①或:有的。②游:結(jié)交,交往。③恨:遺憾。④害:嫉妒。⑤并:吞并、兼并。⑥過法誅之:加以罪名,依法處死他。過,硬加罪過。⑦遺:送給。⑧自陳:當(dāng)面剖白。
太史公曰:老子所貴道,虛無①,因應(yīng)變化于無為,故著書辭稱微妙難識。莊子散道德②,放論③,要亦歸之自然。申子卑卑④,施之于名實。韓子引繩墨⑤,切事情,明是非,其極慘礉少恩⑥。皆原于道德之意,而老子深遠(yuǎn)矣。
①虛無:指道的本體無所不在,而又無形可見。②散:散布,這里有推演、宣演的意思。③放論:猶“放言”,即縱意隨心地發(fā)表議論,不受約束。④卑卑:勤奮自勉。⑤繩墨:木工用以正曲直的墨線。引申為規(guī)范,法制。⑥慘礉(hé,核):慘酷苛刻。礉,核實。引申為苛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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