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們就進去聽聽他此來的使命,
其實不用那個法蘭西人開口,
我一下就能把他的意圖猜中。
——莎士比亞①
①《亨利五世》第一幕第一場。
接下去幾天,是在被圍的艱難困苦、騷動喧囂和重重危險中度過的。敵人重兵壓境,孟羅已無力再和他們對抗了。韋布將軍駐守在赫德森河畔按兵不動,仿佛已經(jīng)完全忘了自己的同胞眼下所處的困境。蒙卡姆則在旱道兩邊的林子里,布滿了他的印第安人,他們的每一聲叫喊,都響徹那座英國軍營,使那些本來就覺得草木皆兵的部隊,更感到膽戰(zhàn)心涼。
可是,對這些被圍的人來說,情況卻不是這樣。在指揮官的言詞和榜樣的鼓舞下,他們都勇氣百倍,滿懷熱情地維護著那古老的榮譽,沒有辜負他們這位司令官的嚴厲管教。那位法國將軍①,雖然以老練著稱,但他似乎只滿足于和敵人在這荒野中打運動戰(zhàn),而沒有想到要去占領(lǐng)鄰近的高地,利用它來輕而易舉地消滅被圍的敵人,然而在這個國家里進行近代的戰(zhàn)爭,對此尤其更應(yīng)該一刻也不能忽視。這種對爭奪高地的輕視,更正確地說,這種害怕爬山時的艱苦,也許可以說是當(dāng)年作戰(zhàn)行動中最大的弱點。其起因,是因為從前和印第安人的戰(zhàn)爭都比較簡單,而且那時候由于戰(zhàn)爭本身的性質(zhì),以及森林的過于稠密,所以堡壘也建得很少,而炮兵則幾乎等于毫無用處。這種錯誤的習(xí)慣看法一直傳了下來,甚至影響到后來的獨立戰(zhàn)爭,使美國丟掉了提康德羅加這一要塞,使柏高英的軍隊得以長驅(qū)直入當(dāng)時美國的腹地,F(xiàn)在我們來回顧一下當(dāng)年那種無知——或者可以叫做糊涂——的情況,不免會使我們感到吃驚,因為我們知道,對據(jù)守迪法恩斯山②這樣的高地掉以輕心,夸大它的種種難以攻克之處,要是發(fā)生在今天的話,不論是在這高地腳下建造工事的工程師,或是負責(zé)守衛(wèi)的將軍,他們都將名譽掃地。
①指蒙卡姆。
②迪法恩斯山為提康德羅加要塞外圍一重要制高點。在獨立戰(zhàn)爭中,由于要塞守將圣克萊亞對此未加重視,于一七七七年七月六日被敵將柏高英占領(lǐng),結(jié)果不得不將全部守軍撤出要塞,此役為當(dāng)時美軍一重大挫折。
對一個旅行家,一個療養(yǎng)病人,或者是一個自然美的欣賞家來說,為了要追求知識,恢復(fù)健康、歡樂,或者是想欣賞一下那位在政治上敢冒風(fēng)險的政治家①管轄下的人工湖的景色,因而乘著四馬馬車通過我們剛才所描述的那一地帶時,他不應(yīng)該以為,他的祖先們當(dāng)年通過這些山地時,和他有著同樣的便利條件。在當(dāng)時來說,能夠?qū)⒁婚T重炮運到目的地,就可以認為是取得了一個重大勝利,要是道路的險阻幸而沒有把這門重炮和它的必不可少的炮彈分開過遠,而使得它等于一根毫無用處的笨重鐵管的話。
①指美國政治家克林頓(一七六九—一八二八),他于一八一七—一八二一年任紐約州長。
現(xiàn)在,這種險惡的處境,嚴重地威脅著威廉·亨利堡的守將,這位堅定果斷的蘇格蘭人的命運。雖然他的對手沒有重視那些高地,但是在平原上卻周密地部署了炮群,使它們發(fā)揮著強大的火力。面對這樣的攻擊,被圍的一方只能利用這座荒野上的堡壘中有限的條件,做出倉促應(yīng)戰(zhàn)的準備。
在威廉·亨利堡被圍后的第五天,也就是海沃德少校回到堡壘的第四天下午,休戰(zhàn)的鼓聲剛過,海沃德利用這個時間,登上了一座水上碉堡的護堤,想呼吸呼吸湖面上的新鮮空氣,同時也想俯瞰一下堡壘前沿的情況。要是不算護堤上那個站崗的哨兵,此時此地,只有海沃德孤身一人,炮兵們也利用這一時刻,暫時停止了執(zhí)行他們的艱苦任務(wù)。這是一個幽靜喜人的傍晚,清澄的水面上送來陣陣清涼爽人的微風(fēng)。在這大炮止吼、槍彈停飛的時刻,大自然似乎也抓緊這一時刻,來表現(xiàn)一下自己那最最溫柔、最最迷人的姿態(tài)。夕陽往大地上灑下萬道金光,但又不使人有在這種時令下的酷熱之感。群山碧綠清翠,令人心曠神恰,幾片輕薄的浮云飄過山頂,在山頭投下淺淡的陰影;衾锟虾暮嫔,點綴著無數(shù)島嶼,有的低低的,仿佛整個兒都浸沉在水中,有的突起在水面,像一座綠色天鵝絨覆蓋著的小丘。圍攻部隊中捕魚的士兵,正劃著小船穿行在島嶼之間,或者在波平似鏡的湖面上,捕著魚蝦。
整個景色立刻又變得生機勃勃、恬靜安詳。大自然中的一切都這么美好,或者簡直可以說是偉大,人們的心情和舉止,也都變得生意盎然。
空中飄揚著兩面小小的白旗,一面插在亨利堡一處突出的犄角上,另一面則插在圍攻部隊的炮兵陣地前沿。這兩面停戰(zhàn)和談的標志,不僅表明了軍事行動的停止,也表明了雙方的敵對心理,也進入了休戰(zhàn)狀態(tài)。
在那兩面白旗的后面,閃著絲光的英法兩國軍旗,也在迎風(fēng)招展。
百來個歡樂的、無憂無慮的法國青年,拖著一張魚網(wǎng),奔向布滿卵石的湖灘,不顧這兒已經(jīng)到了亨利堡的大炮有效射程之內(nèi),盡管這些大炮眼下默默無聲。他們玩得這樣興高采烈,連東面的山林都響徹著他們高興歡叫的回音。有的人急急忙忙地奔到湖邊參加湖上的嬉戲,有的則在法國人固有的好奇心驅(qū)使下,已經(jīng)爬上附近的山岡?吹竭@一切娛樂活動,不論是圍攻部隊中那擔(dān)任監(jiān)視任務(wù)的士兵,還是被圍的人們,雖然心里都躍躍欲試,但也只能癡心空想而已。不過在個別哨位上,也響起了歌聲,甚至還伴隨著跳起舞來,引得黝黑的印第安人都從林中營地跑出來圍觀?傊,這一切景象,看來倒像是個歡樂的節(jié)日,而不是從艱險的浴血惡戰(zhàn)中偷得的片刻閑暇。
海沃德默默地站著,朝這番景象看了一會,忽然,他聽到一陣漸漸走近的腳步聲,就把目光轉(zhuǎn)向出擊口外的斜坡。他走到堡壘的一處犄角邊,看到偵察員正由一名法國軍官押解向堡壘走來。鷹眼的臉色顯得憔悴、憂慮,他的神情非常沮喪,似乎感到這樣落入敵人的手中,乃是莫大的恥辱。他沒有帶他那支心愛的長槍,就連胳臂也被鹿皮繩索反綁著。由于近幾天來,常有舉著白旗的軍使前來遞送招降文書,因此,當(dāng)海沃德起初漫不經(jīng)心地朝他們一瞥時,原以為又是一個敵人軍官來執(zhí)行這種任務(wù);但當(dāng)他一認出這高大、結(jié)實而又垂頭喪氣的人,就是自己的朋友——那個獵人時,不禁大吃一驚,于是他立刻轉(zhuǎn)身走下水上碉堡,朝中心堡走去。
可是,另外的聲音吸引了他的注意,使他一時忘掉了原來打算去做的事。在護堤里面的拐角處,他遇見了科拉和艾麗斯,她們正沿護堤走著,和他一樣,也因問得發(fā)慌出來呼吸呼吸新鮮空氣。自從那天為了確保她倆的安全,在那危急的時刻拋下她們返身沖向陣地之后,他就不曾見過她們。那天分手時,她們筋疲力盡,惟。陣不堪,但這時他看到她們都已精神煥發(fā),恢復(fù)了豐姿,盡管臉上還留著膽怯、憂慮的神色。在這樣的場合,海沃德自然也就一時把別的事忘得一干二凈,趕忙過去和她們說話了。但不等他開口,年輕天真的艾麗斯先開了腔。
“嗨!你這位失職的軍官!變節(jié)的騎士!怎么在最危急的時刻,拋下你保護的女伴不管了!”她大聲說道,“我們可等了你不知多少天,不,不知多少世紀啦。指望你會來到我們的跟前,請求我們寬恕和忘掉你那種怯懦的后退——或者可以說是逃跑哩……你逃得真快,正像我們的好朋友偵察員說的那樣,比一只受傷的鹿逃得還快哩!”
“你知道,艾麗斯這番話,意思是表示我們對你的感謝和贊揚,”比較老成持重的科拉接著說,“說真的,我們感到有點奇怪,為什么你一直不上我們那兒去,你去了,我們可以向你當(dāng)面致謝,我們的父親也好向你表達一下他的感激之情呀!
“你們的父親自己就能告訴你們哩,我雖然不在你們身邊,可從來不曾忘掉你們的安全呢?”年輕軍官回答說,“這幾天來,我們都在激烈爭奪那邊那個據(jù)點,”他指了指附近一處圍著壕溝的營地,“因為誰要是占領(lǐng)了那個據(jù)點,誰就能控制這整個堡壘。自從和你們分手后,我日日夜夜都是在那兒度過的。因為我覺得,我的責(zé)任要求我堅守在那兒。可是,”他帶著竭力想,但未能成功克制的惱怒神情接著說,“要是我早知道,當(dāng)時我認為是軍人職責(zé)所在的事,會被看成是逃跑的話,我就會羞愧得再也不敢在你們眼前露面了!
“海沃德!鄧肯!”艾麗斯叫了起來,她低頭看著他那不愉快的臉色,一綹金色的頭發(fā)垂在她那泛起紅暈的臉頰上,幾乎遮住了涌進眼眶的淚水!霸缰牢夷切┎恢p重的話會使你這樣難過,我就決不會說了。要是科拉愿意的話,她可以告訴你,我們對你的幫助有多珍重,我們是怎樣深深地——甚至可說是熱烈地——感激你啊!”
“科拉能證實這是真的嗎?”海沃德問道,高興的微笑驅(qū)散了他臉上的陰云,“這位端莊的姐姐怎么說呢?她會因為我盡了軍人的職責(zé),就原諒我作為騎士的玩忽嗎?”
科拉沒有立即作答,而是轉(zhuǎn)過頭去,仿佛注視著霍里肯湖廣闊的湖面。當(dāng)她再轉(zhuǎn)過頭來望著年輕的軍官時,海沃德看到她那對烏黑的眼珠中充滿極度痛苦的神情,他立刻顧不上其他的一切,而為她擔(dān)起心來。
“你感到不舒服吧,親愛的孟羅小姐!”海沃德叫了起來,“你心里那么難過,可我們還在開玩笑哩!
“沒什么,”她回答說,以她那女人的矜持謝絕了年輕軍官的關(guān)心,“我不能像這位天真熱情的樂天派一樣,只看到生活畫圖中光明的一面,”她把一只手輕輕地、充滿深情地放在妹妹的肩上,接著說,“這是我的生活經(jīng)驗對我的懲罰,也許是我天生的不幸!彼^續(xù)說道,似乎決心要用責(zé)任感來克服自己的弱點,“根據(jù)眼前的情況,海沃德少校,請你告訴我,我們的前景到底怎么樣?我是一個軍人的女兒,我最大的幸福就是我父親的榮譽和軍人的聲名。”
“這不應(yīng)該也不至于會受到玷污,因為眼下這種形勢是非他的能力所能控制的。”海沃德熱誠地回答說,“不過你的話使我想起了自己的責(zé)任。我現(xiàn)在就得上你那位勇敢的父親那兒去,聽聽他在這防守工作最后關(guān)頭時所做的決定。上帝保信你萬事如意,偉大的——科拉!我可以而且必須這樣來稱呼你!笨评嬲\地把手伸給他,但她的嘴唇卻在顫動,她的臉色愈來愈蒼白!安还苊\如何,我知道你都將成為女性的模范和光榮。再見,艾麗斯,”海沃德接著說,聲調(diào)從欽佩轉(zhuǎn)變?yōu)闇厝,“再見吧,艾麗斯!我們不用多久又會見面的。到那時,我相信,我們將作為勝利者在歡呼聲中相見!”
不等她倆回答,海沃德便轉(zhuǎn)身走下碉堡長滿青草的臺階;他匆匆地走過練兵場,不多一會便來到孟羅的跟前。海沃德進門時,孟羅正邁著大步,在自己那狹小的房間里不安地來回踱著。
“你已經(jīng)猜到我的心思了,海沃德少校,”他說,“我正想請你到這兒來哩!”
“我感到抱歉的是,上校先生,我看到我極力推薦的信使,已經(jīng)被法國人押解回來了!我希望,這事不至于有理由懷疑到他的忠誠吧?”
“鷹眼的忠誠我一清二楚,”孟羅回答,“而且也是無可懷疑的,雖然這一次他似乎沒能像往常那樣交上好運。蒙卡姆俘獲了他,還裝出他們法國人那套該死的禮貌,把他送還給了我,說什么因為知道我很重視這個人,所以他不便留他。鄧肯·海沃德少校,你知道,這是告訴一個人,他已經(jīng)遭到厄運的一種陰險方法。
“那韋布將軍的救兵呢?”
“你進來時,往南望過,沒有望見他們嗎?”老軍人苦笑著說,“嘿!嘿!你呀,真是個急性子的小伙子,少校先生!要知道,從愛德華堡到這兒,你總得給那班老爺有寬裕的時間行軍呀!”
“這么說,他們已經(jīng)往這兒開來了?這是偵察員說的?”
“什么時候來?走的哪條路?那個蠢老頭①全沒告訴我。不過,信似乎倒也有一封,這是惟一使人高興的事。由于那位蒙卡姆侯爵的一貫殷勤——鄧肯,我敢說,這樣的侯爵,一個蘇格蘭人真愿意花錢買上一打——要是信里寫的是壞消息,這位法國先生的假仁假義,就一定會逼得他來讓我們知道的。”
①指愛德華堡的守將韋布將軍。
“這么說,他扣下了那封信,而釋放了送信的人!”
“唔,是啊,他這么做,全是為了表明他們的所謂‘bonhommie(好心腸)’。我敢說,要是我們能查清底細的話,這家伙的老祖宗一定是教高級舞蹈的。”
“偵察員是怎么說的?他有眼睛,有耳朵,也有嘴巴,他的口頭報告說了些什么呢?”
“啊,少校先生,他的五官毫不欠缺,而且看到的聽到的,他全說得上。總的情況是:在赫德森河邊有一座英王的堡壘,叫做愛德華堡,你也知道,這個名字是用來紀念仁慈的約克殿下的;在這個堡壘里,像這樣一個據(jù)點應(yīng)該有的那樣,駐扎了很多武裝部隊!
“有沒有前來援救我們的行動,或者是準備行動的跡象呢?”
“那兒有的是早晚的操練;只是在有個呆頭呆腦的鄉(xiāng)巴娃兒——鄧肯,我知道你能聽懂我這土話,你自己也是半個蘇格蘭人嘛!——在他錯把火藥往湯里撒時,不小心掉到了火紅的煤塊上,那時候火藥才會燒著哩!”說到這里,孟羅突然一變那刻薄、諷刺的語氣,較為嚴肅認真地接著說,“不過那封信里,可能而且也一定會有我們知道了很有好處的東西!”
“我們得趕快做出決定了,”海沃德說,他趁對方語氣轉(zhuǎn)變之機,急忙提出這次會見中要商討的更為重要的問題,“我不能瞞著你,上校先生,那個據(jù)點已經(jīng)不能久守了,而且,更糟糕的是,堡壘里面的情況也不太妙,一半以上的槍枝都爆裂損壞不能用了!
“怎么會不呢?這些武器,有的是從湖底撈起來的;有的是從發(fā)現(xiàn)這個地方的時候開始,便一直放在林子里生銹的;還有一些根本算不上什么槍炮——只能算私掠船上船員們的玩具!少校先生,你認為在這遠離大不列顛三千英里的荒山野地里,會有一座伍利治·華化①嗎?”
①指英國最大的兵工廠和軍火庫,位于倫敦東部的泰晤士河南岸。
“眼看著城墻在我們身旁一塊塊崩塌下來,而且我們的糧食也開始感到不夠了。”海沃德不顧對方的火氣又上來了,而是繼續(xù)說道,“就連士兵也有了不滿和驚慌情緒。”
“海沃德少校,”蓋羅擺出老軍人和老領(lǐng)導(dǎo)的尊嚴,對年輕的部下說,“我如果連你說的這一切,以及眼下的形勢緊迫都不了解的話,那我是白白為皇上服務(wù)了半個世紀,弄得滿頭白發(fā)啦!不過,皇家軍隊的榮譽,個人的尊嚴,我們還保持著。只要救兵還有希望,即使拾湖灘上的石子來當(dāng)武器,我也要守住這個堡壘。因此眼下最要緊的是要看看那封信,那樣我們就可以知道,勞頓伯爵①留給我們的這位代理人②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了。”
①約翰·勞頓伯爵(一七○五—一七八二)為當(dāng)時的北美英軍總司令。
②指愛德華堡的守將韋布將軍。
“在這件事情上,我有沒有能效勞的地方呢?”
“能,少校先生;除了種種的客套之外,蒙卡姆侯爵還邀請我同他在我們的堡壘和他們的營地之間進行一次私人會見。按他的說法,可以借此機會告訴我一些補充的消息?墒俏矣X得要是現(xiàn)在我親自去見他,會顯得過分焦急,這是不明智的,因此我想任命你這樣一位高級軍官,作為我的代表;因為一位蘇格蘭的紳士,要是在禮貌上都趕不上一個其他國家的人,那對蘇格蘭的光榮傳統(tǒng)是不相符的!
海沃德沒有多費唇舌地去探究各國在禮貌上有什么優(yōu)劣之處,便高興地同意代表他的上級去參加這次即將到來的會晤;于是兩人又長時間地進行了一番秘密交談,海沃德又從這位經(jīng)驗豐富。頭腦敏銳的長官那里,得到了對這一次任務(wù)的進一步指示,然后才告辭而去。
由于海沃德的身分只是亨利堡司令的代表,因此原定雙方首腦直接會晤時應(yīng)有的種種禮儀,當(dāng)然也就免去了。這時仍在休戰(zhàn)時間,就在接受指示后十分鐘,隨著咚咚的鼓聲,海沃德帶著一面小白旗,走出了堡壘的出擊口。一個法國軍官在陣地前以普通的禮儀迎接了他,并立即陪他到了法軍司令、著名的蒙卡姆將軍一座遠離前沿的大營帳里。
那位法國將軍接見了這個年輕的使節(jié)。他的兩旁站立著他的主要軍官,還黑壓壓地有一大批隨他出征的各土著部落的酋長和戰(zhàn)士。當(dāng)海沃德的目光敏捷地掃過那一批土著戰(zhàn)士時,他瞥見了麥格瓦那張狠毒的臉。對方也投過來沉著而陰險的目光,臉上流露出他那狡黠的表情。海沃德看了不由得先是一怔,幾乎要喊出聲來,但他立刻又想起了自己身負的重任,便抑制住一切驚慌的神情,把目光轉(zhuǎn)到了敵軍的司令身上,這時,蒙卡姆已舉步朝他迎上來了。
當(dāng)時的蒙卡姆侯爵正是壯年,而且正處于幸運的頂峰。不過,他的地位雖然不可一世,但是和藹可親,而且以講究禮儀和騎士式的勇猛著稱,也正由于這種勇猛,使他在短短的兩年以后,在亞伯拉罕平原上喪失了性命①,海沃德把目光從麥格瓦惡毒兇狠的臉上移開,高興地看著笑容滿面和神采奕奕的法國將軍。
①指一七五九年的魁北克戰(zhàn)役中,蒙卡姆在亞伯拉罕平原上,被英軍名將詹姆斯·沃爾夫擊敗身亡。
“Monsieur,(閣下)”蒙卡姆先開了口,“J'ai beaucoup de plaisier a-bah!-ou est cet interprete?(我非常高興地……啊,對啦,我們的翻譯在哪兒呀?)”
“je crois,monsieur,qu'il ne sera pas necessaire,(依我看,閣下,不需要他了,)”海沃德客氣地回答說,“je parle un peu Francais.(我也能說一點法語。)”
“Ah!j'en suis bien aise,(。∥液芨吲d,)”蒙卡姆。面說,一面親熱地挽住海沃德的胳臂,把他帶進營帳深處,使別人聽不見他們的談話,“je deteste ces fripons-la;on ne sait jamais sur quel pie on est avec eux.Eh,bien!monsieur,(我最討厭這些騙子,真不知道怎么對付他們才好。是呀,閣下。彼琅f用法語繼續(xù)說道:“要是能會見你們的司令,對我將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但他既然認為委派你這樣一位杰出的,而我相信又是這樣和藹的軍官作為他的代表是合適的,我也同樣感到非常高興!
海沃德深深地鞠了一個躬。他心里雖然已打定主意,時刻警惕著不要中了蒙卡姆的詭計,不要忘記他主公的利益,但對這種恭維話,心里還是感到樂滋滋的。蒙卡姆停了停,仿佛要集中起自己的思想,然后才接著說道:
“你們的司令是一位勇敢的人,他是完全有能力來擊退我的進攻的?墒,閣下,現(xiàn)在不是已經(jīng)到了應(yīng)該多考慮一下人道,而少考慮一些勇敢的時候了嗎?這兩者能夠同樣有力地反映出英雄的本色!
“我們認為這兩種品質(zhì)是不可分的,”海沃德微笑著回答說,“可是,當(dāng)我們發(fā)現(xiàn)閣下的每一有力行動,都在于激起我們的勇敢精神時,我們也就暫時沒能看到人道的重要了。”
這一回輪到蒙卡姆也微微地鞠了一個躬,但他還是擺出十分老練,對恭維話不大在乎的樣子。他沉默了一會,接著說:
“也許是我的望遠鏡騙了我吧,你們堡壘抗御我們炮火的能力,比我原來估計的要強。你們知道我們的兵力吧?”
“我們的估計也不盡相同,”海沃德漫不經(jīng)意地回答說,“但最高的估計也不會超過兩萬人!
法國將軍咬緊了嘴唇,銳利的目光盯住了對方,像是要看透他心中所想的一切;接著,又以他那特有的敏捷繼續(xù)說,而對這種把他的實際兵力增加一倍的估計,仿佛承認是事實似的:
“我們的士兵警惕性實在太差啦!你看,閣下,不管我們怎么保密,還是沒能瞞住我們的人數(shù)。如果一定得瞞住的話,恐怕只有把整個部隊都藏到這些林子里才行。雖然你認為現(xiàn)在專講人道為時還嫌過早,”接著他狡黠地笑著說,“但我也許可以相信,像你這樣的一位年輕人,對于婦女的殷勤體貼是不會忘記的。據(jù)我所知,你們司令的兩位小姐,在堡壘開始被圍之后,通過包圍圈沖到里面去了!
“是的,閣下;可是她們不但沒有削弱我們的力量,她們這種堅韌不拔的精神,反而為我們樹立了一個英勇無畏的榜樣。要是抗擊像蒙卡姆侯爵這樣一位杰出將領(lǐng)只需決心就夠的話,那我們完全可以把威廉·亨利堡的保衛(wèi)工作委托給那兩位小姐中年長的一位來擔(dān)任!
“在我們的《撒利克法典》①中,有一條英明的法令:‘法蘭西的君王,不得卑男尊女’,”蒙卡姆帶著一點傲慢的神氣冷冷地說,但他立刻又恢復(fù)原先那種和顏悅色的樣子,說道:“一切高尚的品質(zhì)都屬遺傳,因此你的話是不難使我相信的,可是,誠如我剛才講過的那樣,勇敢是有限度的,人道也不能忘記。我相信,閣下,你是受權(quán)來談判投降問題的吧?”
①法蘭克族撒利克部落的習(xí)慣法匯編,據(jù)傳五世紀末由克洛維頒布,共六十五章,包括對各種違法行為審判和懲罰的規(guī)定,反映了法蘭克族氏族制度解體和階級分化的情況,是歐洲中世紀早期的珍貴史料。
“難道閣下認為我們的保衛(wèi)力量已經(jīng)薄弱到必須采取這一步驟了嗎?”
“我感到憂慮的是:你們的防衛(wèi)一直這樣拖下去的話,只會激怒我的這些紅人朋友,”蒙卡姆接著說,他的目光掃過那些正在認真地傾聽著他們談話的印第安人,看他的樣子好像并沒有在回答對方的問題,“我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很難用戰(zhàn)時慣例來約束他們了!
海沃德默不作聲。他的腦海中痛苦地回憶起最近的那番危險經(jīng)歷,也想起了那幾個和他分擔(dān)一切痛苦的沒有防御能力的人。
“Ces messieurs-la,(這些先生,)”蒙卡姆看到他的話已經(jīng)取得明顯的效果,便接下去說,“在受阻之后是十分可怕的。至于在他們發(fā)怒的時候如何難以管束,那就更不用再說了。Eh bien,monsieur?(怎么樣,閣下?)我們可以來談?wù)剹l件了嗎?”
“我看,恐怕閣下對威廉·亨利堡的堅固性,以及它的駐軍的實力了解不夠吧!”
“我圍攻的并不是魁北克,而是一座土堡,守衛(wèi)它的也只有二千三百名勇敢的士兵。”蒙卡姆的回答十分干脆。
“不錯,我們的城堡是土建的,而且它也不是建在鉆石岬①那樣的懸?guī)r上,可是它卻位于曾使迪斯科和他的軍隊覆滅的湖邊。而且在離我們幾小時路程的地方,還有一支強大的軍隊,這也可以看成是我們的力量的一部分!
①一座懸?guī)r,魁北克的城堡即建在它上面。
“那也只不過六千到八千人罷了,”蒙卡姆顯然滿不在乎地說,“何況他們的指揮官很明智,認為與其把自己的部隊放在戰(zhàn)場上,不如留在堡壘里較為安全!
這一回輪到海沃德咬著嘴唇深感苦惱了,他知道對方所提的部隊數(shù)超過實際數(shù)字,可他提到時仍滿不在乎。雙方都沉默了一會兒,最后還是蒙卡姆先開口恢復(fù)了談話;他極力表示,他深信海沃德此行的目的,完全是為了談判投降的條件。而另一方的海沃德,則千方百計想誘使這位法國將軍透露一些他所扣留的那封信的內(nèi)容?墒牵p方的計謀都沒有成功;經(jīng)過長時間的、毫無結(jié)果的會談之后,海沃德便起身告辭了。他對這位敵軍的名將有了一個良好的印象:既有禮貌,又有才干,但對自己想來打聽的東西,卻是一無所獲。蒙卡姆送他到營帳門口,并再次提出,希望邀請亨利堡的司令,盡快和他在雙方陣地中間的那片開闊地上,進行一次會晤。
最后,他們道了別。海沃德仍和來時一樣,由人陪著來到法軍陣地前沿,然后立即回到堡壘里,朝司令的屋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