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國18
1.岳州(一八五四年二月二十七日)
太平軍水師在林紹璋統(tǒng)帥下攻占了岳州。在岳州城上,林紹璋與石祥禎一邊巡城一邊說:“我們分一半軍隊去占領(lǐng)寧鄉(xiāng),然后打湘潭,圍攻長沙!
石祥禎說:“我們該小心才是。聽說曾國藩在衡州練湘軍,水陸二十多營,有一萬七千多人。”
林紹璋不以為然地說:“清妖正規(guī)的綠營兵都屢屢敗在我們手下,團(tuán)練湘勇還能有什么戰(zhàn)斗力?”
石祥禎說:“不能小看,長沙城有一幫能人,翼王當(dāng)年夢寐以求的左宗棠也在幫著那駱秉璋出主意呢。”
一聽談到左宗棠,汪海洋在一旁拉了拉石祥禎的袖子。石祥禎走到一處炮臺射口處,問:“你扯我干什么?”
江海洋說:“小的這次來,翼王特意叮囑,讓咱們順便去找找左宗棠,千方百計把他請到太平天國來輔佐咱們。他實(shí)在不來,也不能讓他幫助清妖出謀劃策!
石祥禎說:“這不是廢話嗎?人家已經(jīng)在駱秉璋那里當(dāng)座上客了。”‘汪海洋說:“那就讓他幫清妖幫不成。我有個主意,派人上他隱居的地方去,把他家人掠到咱這來,看他來不來為咱們辦事!”
石祥禎笑了:“哪想出來的主意?”
“看三國看的呀。”汪海洋說,“曹操想要徐庶為他干事,不是把徐庶的老娘弄去了嗎?”
石祥禎說:“可你別忘了,徐庶弄去了也是個廢物,徐庶進(jìn)曹營,一言不發(fā),一計不設(shè),他跟你不一個心眼有什么用?”
汪海洋說:“人家徐庶是仁義之士,為了對得起劉備的恩情,才不肯幫曹操的。清妖皇上老兒給了左宗棠什么?忙了一氣,也沒給個一官半職呀,左宗棠犯不上為清妖盡忠盡節(jié)。”
“你行。 笔榈澟牧私Q笠幌,說,“你先別忙回翼王那里去。我給你百八十個兵,你連夜繞道去左宗棠家,若是左宗棠在,請了他來,文請不來只好武清!
“這我會!苯Q笳f,“我和他有一面之交,我?guī)瓦^他忙,不然,東王想宰了他,把他當(dāng)清妖奸細(xì)了。”
石祥禎又說:“若是不在呢?”
汪海洋說:“我把一大家子人,七大姑、八大姨的一條繩全捆來,然后下書長沙,看左宗棠來不來!
石祥禎說:“別,千萬別拉家?guī)Э诘亩寂貋,我們得行軍打仗呢,沒工夫管他們,挑要緊的抓一個來就夠了!
江海洋就說:“那就抓老爹或老娘,抓老爹吧,老爹抗折騰,一半會折騰不死!
石祥禎哈哈大笑起來。
2.長沙巡撫衙門簽押房(一八五四年四月二十日)
駱秉璋的簽押房里坐滿了人,曾國藩、左宗棠之外,湘軍各營主要將領(lǐng)羅澤南、塔齊布、彭玉麟、楊載福、曾國筌、王鑫等均在座。
駱秉璋說:“養(yǎng)兵千日,用在一時,長毛又來犯我湖南,我等你們保衛(wèi)鄉(xiāng)梓的捷報了!
曾國藩的雄心不止于此。他說:“保衛(wèi)鄉(xiāng)梓是第一步,現(xiàn)湖南亂匪已殺得差不多了,日后湘軍必定打出湖南去,為皇上驅(qū)使。讓他們看看,湘軍將是大清中興的一支勁旅!
左宗棠兩手一拍說:“滌生兄說得好,堪可擊節(jié)!”
曾國藩拿著一張印好的《討粵匪檄》說:“這篇《討粵匪檄》已各州縣張貼,當(dāng)能鼓舞我湘民之抗賊之氣!
左宗棠道:“滌生兄的檄文很厲害,不在于言辭,而在內(nèi)容。”
駱秉璋說:“可以說切中要害。”
左宗棠說:“發(fā)匪什么最不得人心?他們反孔孟,砸文廟,這為天下讀書人所公憤;他們倡洋教,又與中國百姓信佛格格不人,這檄文中從此人手,很能煽起民心!
曾國藩說:“現(xiàn)在發(fā)匪占了長沙北面的靖港、西面的寧鄉(xiāng)、南面的湘潭,怎么個打法?今天請諸位出出主意!
彭玉以說:“靖港之?dāng)硨﹂L沙威脅最大,宜先打掉它!
楊載福也說:“我也贊成!
左宗棠說:“我倒主張先打湘潭之?dāng),靖港是小股,湘潭之(dāng)骋黄,發(fā)匪會無心戀戰(zhàn)。靖港自然光復(fù)!
曾國藩說:“季高說得對,先打湘潭。塔齊布,你的四營兵不要去寧鄉(xiāng),主攻湘潭,彭玉麟、楊載福即率水師五營去支援,我當(dāng)親率五營水師去督戰(zhàn)!
駱秉璋說:“我為諸公置酒,祝我湘軍旗開得勝。”
3.湘陰柳莊左家的家人都在地里干活,茅屋前只有兩個年齡相仿的老人在小院里放了張桌子,在挑蠶豆。
江海洋帶了一隊騎兵一陣風(fēng)地馳過來,他來過,自然輕車熟路。在左家門前一跳下馬來,汪海洋樂了,用馬鞭一指說:“沒白來,那有兩個老頭,準(zhǔn)有一個是左宗棠的老爹!
這一隊人馬擁到茅屋前時,兩個老頭嚇得站了起來。
一個白胡子的佝背老者是左家老仆,叫左福,他仗著膽兒問:“不知你們到此何干?”
江海洋說:“我們是太平天國圣兵,現(xiàn)已打到長沙。奉翼王之命來請左宗棠左先生,他是我們翼王的好朋友。不信你們看!”他亮出來的正是左宗棠給石達(dá)開寫的那幅字畫。
兩個老人嚇得目瞪口呆,左宗棠的父親、留兩撇八字胡的左觀瀾說:“他不在家,在長沙。不知你們找他干什么?”
汪海洋說:“好事,請他去做官,去輔佐我太平天國!
左觀瀾嚇得氣都喘不勻了,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那、那他確實(shí)不在家!
汪海洋用鞭子一指,問:“你們倆是左宗棠什么人?誰是他爹?”
左?戳俗笥^瀾一眼,說:“我是!
“他呢?”汪海洋又指了指左觀瀾。
左福說:“他是鄰居,來陪我說話的!
汪海洋對左福笑著說:“那就麻煩你老人家跟我們走一趟吧!
左福倒顯得很鎮(zhèn)定,問:“我一個老朽之人,去你們那能干什么?”
汪海洋說:“不瞞你說,是拿你當(dāng)個釣餌,把你兒子從長沙城里釣出來,不讓他給清妖干事!
左觀瀾在一旁暗暗叫苦。
左福說:“那行,咱們走吧!
汪海洋說:“你別害怕,只要你把你兒子叫出來,我們不會傷你一根毫毛,左宗棠若不出來,可是忤逆之人了,哪有連老子都不要的道理?”
左福向左觀瀾遞了個眼色,向前走去:“行,我去召我兒子!
汪海洋命令士兵:“扶老爺子上馬!
4.柳莊待江海洋擁著左福馳出柳莊,左觀瀾嚇得趕快拿出紙筆寫信。
5.曾國普的簽押房曾國藩正命家人曾貴在給他背后搔癢,曾國藩呲牙咧嘴地說:“一到春天,這癬疾犯得就重,實(shí)在難熬!
曾貴說:“找個溫泉去洗幾個月就會輕得多了,可老爺總拖著!
曾國藩說:“你哪里知道,我是個什么心情,奉圣命統(tǒng)兵,我是如坐針氈、如履薄冰啊,我這連只螞蟻也不敢踩死的人,要親自帶兵殺敵,我哪有心思想到自己呀!”
曾國筌走了進(jìn)來,說:“哥,好消息,長沙鄉(xiāng)團(tuán)來人,說他們摸準(zhǔn)了,長毛在靖港不過三四百人,他們以為我們?nèi)θゴ蛳嫣读耍緵]防備,我們何不趁機(jī)收復(fù)靖港?”
曾國藩披上衣服,問:“確實(shí)嗎?”
曾國筌說:“團(tuán)丁已架好了浮橋,機(jī)不可失!
曾國藩在屋子里踱了幾步,一咬牙說:“打靖港!
隨從章壽麟憂慮地說:“這么倉促決定,萬—……”
曾國藩說:“打仗,就要出其不意!彼D(zhuǎn)對曾國筌說:“告訴剩下的水陸各營,直撲靖港。”
6.長沙左宗棠下榻處左宗棠正和郭昆燾議論戰(zhàn)局。
左宗棠說:“不至于有大事,發(fā)匪進(jìn)入湖南的是偏師,主力正在圍攻武昌,悍將韋俊、石達(dá)開在那邊。所以我看湘軍如調(diào)度有方,可以告捷!
郭昆燾說:“滌生兄畢竟是書生帶兵!
“那倒不怕!弊笞谔恼f,“他的弱點(diǎn)是經(jīng)不起打擊。打仗不比寫八股文章,有時敗得很慘,有時又會出現(xiàn)奇跡,要沉住氣。他臉皮薄,又求功心切,我怕他經(jīng)不起風(fēng)浪!
突然,一個守城清兵拿了一支箭進(jìn)來,那箭上穿著一塊寫了字的白布。清兵說:“是左大人嗎?長毛從城外射來一封給您的信,小的特地送來!
左宗棠一聽臉就白了。他抓過箭,從箭上扯下白布,看了一遍,叫了一聲:“天吶,這可如何是好?”
“怎么了?”郭昆燾接過白布信一看,說,“賊人真夠陰險的了。”他見送信的清兵仍站在那里不走,就從袖子里摸出一塊散碎銀子遞過去:“買壺酒吃!
清兵千恩萬謝地走了。
左宗棠道:“發(fā)匪捉去家父,意欲何為?”
“不是寫得很清楚嗎?”郭昆燾說,“讓你親赴長毛大營,否則殺死令尊大人。我看,他們是為你而來,大約是你名氣太大,長毛也急于求賢,說不定請你去當(dāng)軍師呢!
左宗棠被道著了心事,卻不肯露半分,他說:“都到了這種時候,你還有心思開玩笑!
郭昆燾說:“這事可扎手,你又不能不去,去了兇多吉少。萬一到了長毛那里,他們不放你呢?即使你不為長毛所用,他們也會打著你的旗號招搖過市,你可就聲名狼藉了!
“一死而已!”左宗棠說,“我總不能看著老父陷于賊窟而不顧。古人說,自古忠孝不能兩全,我左宗棠只能對不起皇上了!
郭昆燾說:“再想想,看有沒有什么兩全齊美之法?”
“非此即彼,豈有他哉?”左宗棠如熱鍋上的螞蟻,在屋里走來走去。
郭昆燾獻(xiàn)策道:“咱們一起去找駱中丞、找找滌生,共同商討個良策。”
左宗棠說:“你還要替我張揚(yáng)得滿天下都知道嗎?長毛那里,為兄是非去不可了,能救得父親同歸,是最好結(jié)局,倘他們不放我,我或?qū)W徐元直,或自戕,我心已定,請日后你為我作個見證,證明我左宗棠不是背叛朝廷之人!
說罷啼噓淚下,郭昆燾也束手無策。
7.長沙城外左宗棠只身一人,騎一匹劣馬,趁著濃黑的夜色,急急向前趕路。來到渡口,黑漆漆的江面上看不到一條渡船,只聽江濤的嗚嗚聲,水在狂漲。
他騎著馬在江邊徘徊的時候,后面又趕來幾騎馬,且挑著燈籠,離很遠(yuǎn)就聽到喊“季高”的聲音。
左宗棠迎過去,原來是郭昆燾帶人追上來。左宗棠問:“怎么回事,意誠?”
郭昆燾說:“好險!幸而你沒有渡江。”他跳下馬來,從懷里掏出一個大信封來,說:“令尊大人來信了,他根本沒落賊手,在柳莊呢!
左宗棠跳下馬來,高興得連信都不看,忙問:“這么說,發(fā)匪是要騙我去?”
“也不全是騙!惫c說,“你看信就知道了,他們抓去的是你家的老仆左福,他冒充令尊的!
“一場虛驚!弊笞谔牟痖_信,在燈下匆匆看了一遍,說,“那我們快回城吧!
在回城路上,郭燾燾說:“季高,倘你身陷賊營,他們又優(yōu)禮有加,并不加害于你,奉你為太平天國軍師,你將怎么辦?”
左宗棠說:“你說我應(yīng)該怎么辦?”
郭昆燾笑道:“勝者王侯敗者賊,自古而然,F(xiàn)在誰也說不好發(fā)匪能不能成氣候,你看他們下武昌、占九江、打南京,不費(fèi)吹灰之力。萬一他們改了朝換了代,誰敢不對洪秀全三呼萬歲?那時人們的忠君就不是北京的梳辮子的愛新覺羅氏了。”
左宗棠不知郭昆燾此話是試探,是看出了破綻,還是真心如此。他說:“意誠慎言。理歸理,誰能看那么遠(yuǎn)呢。這玩笑是開不得的。”就這樣支吾搪塞過去了。
8.靖港(一八五四年四月二十八日)
曾國藩的水師船隊已經(jīng)接近靖港,這時南風(fēng)驟起,水流洶涌湍急,對面太平軍營中一點(diǎn)動靜沒有。
曾國藩坐在岸上指揮陸師,他對章壽麟、盧六說:“看來敵營果然空虛!
話音未落,太平軍營內(nèi)火炮齊發(fā),火力極猛,水面上被激起的水柱沖天而起,立刻有好幾艘戰(zhàn)船被打翻。
彭玉粼在前面下令:“收帆,快!”
各船急忙降了帆,彭玉麟又令:“快,駛?cè)雽Π躲~官灣暫避!
曾國藩水師剛剛移動,太平軍水師幾百艘戰(zhàn)船齊出,石樣禎站在指揮船上親自開炮,把敵船隊形沖得四分五裂,很多船炸得粉碎,湘勇紛紛落水。
曾國藩見水師大敗紛紛潰逃,忙令陸師上前攻擊。陸師上了浮橋,因是臨時用門板搭成,踩上去搖搖晃晃,許多士兵落水,石祥禎又帶兵船過來砍浮橋的鐵索,浮橋如秋千般晃動,橋幾乎解體,團(tuán)丁、湘勇紛紛掉到水中。
湘營敗退,無論曾國藩怎樣吆喝,也喝止不住。曾國藩?dú)鈽O了,親自扛來一桿旗,往他站腳的地方一插,大聲喝叫:“過旗者斬!”
漬兵根本不聽他的話,紛紛擁過旗界。曾國藩怒不可遏,拔出寶劍來,扯過一個逃得慢的士兵,一劍刺去,士兵胸部冒出鮮血倒在地上。
這是書生曾國藩平生第一次殺人,力氣小,人并沒有捅死,那兵士手捂著胸,叫著:“曾大帥,再給我一刀吧,叫我痛痛快快地死吧……。
曾國藩手提著劍,卻再也沒有勇氣刺第二刀了。
曾國藩并沒能制止兵潰如潮的局面,望著戰(zhàn)船盡皆被毀、被焚,曾國藩愧恨交加,大叫一聲,投入水中。
一直站在他身旁的章壽麟見狀大驚,一邊喊:“來人。 币贿呉曹S入水中,盧六和曾貴也從遠(yuǎn)處跑來下了水,幾個人好歹把曾國藩從水里撈出來,他閉著眼,渾身沾滿沙粒,嘮嘮叨叨地說:“我有什么面目立于世?你們救我干什么?”
章壽麟叫來一些兵,將曾國藩抬走。
9.靖港太平軍營中石祥份正在與部將商議對策。他說:“靖港一役,曾妖頭的老本差點(diǎn)全賠光了,投水自盡,只是沒死成。”
將士們哈哈笑著,有人打趣說:“他不是有個外號叫曾剃頭嗎?殺人是殺了不少,盡殺些雞鳴狗盜之流,殺太平軍就不靈了。”
忽然江海洋來到營中,石祥禎問:“你不是在林紹璋那里嗎?你怎么跑回來了?湘潭怎么樣了?”
汪海洋說:“湘潭讓湘軍塔齊布占了!
石樣禎驚得站了起來:“怎么會?林紹璋手下兩萬人都是精兵啊!”
江海洋說:“林紹璋以為湘軍全都撲到湘潭來了,他不該率主力向湘江上游轉(zhuǎn)移,結(jié)果被湘軍諸汝航的五營水師追上,一仗失利,退回湘潭時,在城外中了塔齊布的埋伏,他又想上你們靖港來,又遭到王鑫伏兵打擊,幾乎全軍覆沒了!
石祥禎氣得大叫一聲:“林紹灣這個蠢材!他誤了大事了!他現(xiàn)在在哪里?”
汪海洋說:“他只帶了幾百人往余陵方向退卻了,他讓我來給這里報個信!
石樣板說:“靖港之勝,抵不住湘潭慘敗呀,我們在這里站不住腳了,準(zhǔn)備向岳州撤吧。”
江海洋說:“我得趕回天京去,東王又調(diào)翼王回防天京了。”
石樣禎忽然問:“你不是把左宗棠的老爹抓到手了嗎?人呢?丟了?”
“什么爹呀!”江海洋自嘲地笑起來,“都怪我心粗,當(dāng)時在他家院子里有倆老頭,這個說是他爹,我不問青紅皂白就帶回來了,豈不知帶回來的是假爹,是他家的老仆,真爹漏網(wǎng)了!
石祥禎說:“你真蠢!這么說,左宗棠沒有上鉤?”
江海洋說:“真爹還不給他往長沙捎信去呀?他怎么可能上鉤?”
石祥禎說:“看起來,這都是天意,翼王二請左宗棠而不成,這是天不助我們啊!
汪海洋沮喪地說:“回去我還得挨翼王的鞭子吶,我從湘潭往外跑時,把左宗棠給翼王的字畫丟了。”
石祥禎說:“丟了就丟了吧,左宗棠不就識幾個字嗎?有沒有真本事還說不定呢!
10.曾國藩座船上飯菜擺在桌上早涼了,老仆曾貴又端來一碗熱面,曾國藩仍不吃。
曾貴說:“勝敗乃兵家常事,老爺不能這么想不開呀!
曾國藩一直在微微搖晃的中艙里木雕泥塑般坐著,補(bǔ)服干了,皺皺巴巴的,還沾著沙粒,一副狼狽相。他說:“出師不利呀,我苦心經(jīng)營的湘勇,如此不堪一擊,這不是貽笑大方嗎?”
“老爺就是太把面子看得重了!痹F說,“向榮、和春、倚善這些能征慣戰(zhàn)的大將又怎么樣?不照樣常叫長毛打得找不著東西南北?再說了,塔齊布、諸汝航在湘潭打了大勝仗啊,他們也是湘軍啊,也是老爺治軍有方才打了勝仗啊!”
這一說,曾國藩臉上有了笑意,說:“我正要給皇上寫奏折自請?zhí)幏帜!?p>這時曾國筌興沖沖地進(jìn)來,接過話茬說:“哥哥不要自尋煩惱,我們大獲全勝了呀,請什么處分?靖港失利是很小的失利,湘潭大捷消滅了長毛春官又副丞相林紹漳精兵兩萬人,這是我湘軍的大捷呀,上奏應(yīng)該寫這個,提什么自請?zhí)幏郑俊?p>曾國藩嘆口氣說:“隱惡揚(yáng)善,那是欺騙朝廷,斷斷干不得的!
曾國筌道:“哪個不這么干?像大哥你這么傻,這么愚忠,到頭來不見得有好結(jié)果。”
“是非曲直自有公論,”曾國藩有了精神頭,說,“拿紙筆來,我親自寫折子,讓他們發(fā)六百里加急送京師。”
“先等等,”曾國筌擠眉弄眼地坐在曾國藩對面,說,“有一件奇事,我若說出來,大哥你準(zhǔn)能多吃一碗飯。”
曾國藩問:“何事?你別擠眉弄眼的,為人要大大方方的,不可學(xué)小家子氣!
曾國筌笑嘻嘻地答了一個“是”字,從袖筒里摸出一個紙卷,已經(jīng)沾上了泥土,他將紙卷打開,原來是左宗棠給石達(dá)開寫的字畫,正是汪海洋丟失的。
曾國筌給哥哥看時,卻用兩只手蓋住了題款處,只露出十六個字來。他問:“哥哥認(rèn)得這個字體嗎?”左宗棠的字很特別,橫不平堅不直,卻很有風(fēng)骨。
曾國藩不假思索地說:“左季高的!”
曾國筌說:“你那么肯定?”
曾國藩說:“你把他的字放在百人字帖之中,我也能分出來!闭f著,他叫曾貴打開箱子,從一大堆字畫當(dāng)中找出一卷,解開絲繩,是左宗棠手書“天地正氣”四個大字。他把這張字畫與曾國筌拿來的擺在一起,說:“你看看,是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曾國筌道:“哥哥眼力果然不凡,我就認(rèn)不出!彼砷_左手,說:“不過,你看,落款卻是高季左!
曾國藩說:“把名字顛倒過來是什么名堂,左季高這人,喜歡弄些邪門歪道!
曾國壟又松開了右手,說:“叫你大吃一驚的在這里呢!”
曾國藩抬頭一看,的確暗吃一驚,“太平天國翼王教正”一行字如針刺目。他看弟弟一眼,問:“哪里得來的?”
曾國筌走過去關(guān)緊艙門,說:“亂軍中拾到一個背囊,士兵把值錢的東西落入私囊了,這東西沒人要,扔在路上,恰為我所拾到!
曾國藩緊張地思忖了一會,用斷然的語氣說:“假的,這幅字是別人偽造的!
曾國筌睜大了眼睛說:“這可怪了,方才你一口咬定是左季高的手筆,現(xiàn)在怎么又說是偽造了?你有必要回護(hù)這個人嗎?”
曾國藩說:“是偽造無疑。左季高什么時候、什么由頭給石達(dá)開寫一幅字畫?這不是很荒唐的事嗎?”
曾國筌說:“我想起來了那年長毛第一次圍長沙的時候,左宗棠和郭昆燾兩家人一起從柳莊搬到白水洞避亂,后來我聽意誠說,左宗棠回柳莊去取書,竟有好些天音信皆無。他能到哪里去?他肯定去了長毛那里,說不定想過投長毛!
“胡說,”曾國藩生氣地打斷弟弟,說,“你怎么可以無中生有,憑臆測妄猜?”
“你不用回護(hù)他!痹鴩苷f,“我不會冤枉了他。你記得嗎?幾次議起破敵良策時,左宗棠總是對長毛的長處、短處分析得頭頭是道,有一回甚至說出長毛哪一級可以有女人,他怎么能知道得這么清楚?他去過!”
曾國藩火了,說:“住口!你為什么平白無故置人于死地呢?”
“白紙黑字,這叫平白無故嗎?”曾國筌拍著那張字畫說,“這是證據(jù)。你的心太好了,那左宗棠雖與你是朋友,可他根本不把你放在眼中,經(jīng)常在人前背后奚落你,好像湖南真的不可一日無左宗棠了,你還不趁此機(jī)會叫他出出丑?”
曾國藩說:“他是有毛病?赡阄矣趾卧峭耆?左宗棠恃才做物是有的,有大才者多清高自負(fù)。日后,他必是國家有用之人,不能因?yàn)閭人義氣而公報私仇!
曾國筌道:“你真是菩薩心腸!
曾國藩將字畫卷起來,放進(jìn)箱子,讓曾貴上了鎖,他說:“就這樣吧,此事不要亂說了,毋庸置疑,這字畫一定是贗品!
曾國筌搖搖頭,沒有辦法了。
11.北京養(yǎng)心殿咸豐皇帝放下手中的奏折,說:“這曾國藩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肅順說:“奴才以為此人人品正。”
咸豐說:“是啊,明明湘潭大捷,剿滅了發(fā)匪林紹璋兩萬精銳之師,而靖港小敗,他卻奏請?zhí)幏,這樣的臣子,朕已久而不聞了!
肅順說:“他在京當(dāng)侍郎時,就十分清廉,母親仙逝,除了圣上所賞一千兩銀子,他回籍奔喪時兩袖清風(fēng)。”
咸豐反倒起了疑心:“此言過了吧?他再清廉,也不至于如此,二品京堂的俸祿還不至于寒酸到如此地步吧?”他疑必是矯情,是曾國藩沽名釣譽(yù)。
肅順道:“京城有個湖廣同鄉(xiāng)會館,在大紅門一帶,住了好些病弱舉子,曾國藩常拿自己的俸祿去周濟(jì)這些窮讀書人!
咸豐感慨地說:“鳳毛麟角啊,不可多得。擬旨吧,不給什么處分,要多加勉勵,那塔齊布就按曾國藩保舉的辦,升湖南提督吧!
肅順說:“喳!”
咸豐說:“林鳳祥、李開芳兩股北竄之匪現(xiàn)在若困守靜海,不足為害了,當(dāng)然也要加力剿滅。北援軍現(xiàn)在又令朕憂心,現(xiàn)在怎么樣了?”
肅順命起一份奏報說:“發(fā)匪曾立昌北援軍其勢甚銳,過正陽關(guān)后,克豐縣,竄人山東省境,隨后又陷我全鄉(xiāng)縣,知縣楊正白受傷投井殉節(jié);匪又占巨野,知縣朱運(yùn)昌死難;兩日后,賊攻陷級城、張秋鎮(zhèn),在攻克陽谷縣時,知縣文穎死難;后又攻陷冠縣,知縣博士珍戰(zhàn)死;現(xiàn)正在攻臨清州……”
“別念了!毕特S煩躁地說,“勝保不是去了嗎?”
肅順說:“勝保騎兵七千人三月初七趕到臨清,駐扎城西北,崇恩從夏津回防,張亮基初七晚上與發(fā)匪接戰(zhàn),打贏了一仗,擒獲發(fā)匪總制曹城一名,但張亮基彈劾勝?v部下?lián)屄,事事掣肘,不肯用力!?p>咸豐說:“這張亮基也是多事。朕不靠勝?磕膫?他張亮基沒有別的本事,專門會彈劾別人嗎?好吧,讓他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以奏報失實(shí)之罪名將張亮基革職,發(fā)往新疆軍臺效力!
肅順說:“那么,先讓藩司崇恩署理山東巡撫吧?”
咸豐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責(zé)令勝保,務(wù)必將北進(jìn)之賊堵在臨清,不使與林鳳祥合為一股!
肅順說:“北援發(fā)匪潰滅即在最近,皇上勿憂!
咸豐問:“卿何以知道?”
肅順道:“發(fā)匪北援軍犯了兵家大忌。既是援軍,就應(yīng)一路避實(shí)擊虛、快速前進(jìn),力圖及早與靜海、獨(dú)流之匪會師,可他們現(xiàn)在在臨清州攻堅,耗費(fèi)時日,怎能持久?”
咸豐以為肅順說得對,就說:“如果發(fā)匪打入臨清,就讓勝保、德勒克色楞將他們團(tuán)團(tuán)圍住,使其不能北竄,坐以待斃!
12.曾國藩座船泊岸處左宗棠從長沙城里趕來,專門來看望曾國藩來了。在上船之前,他交給曾貴一串紙錢,是金箔扎成的元寶。
曾貴愕然問:“左大人這是何故?”
左宗棠捻須笑道:“不要多問,你拿進(jìn)去給你老爺看了,他就明白了!
曾貴遲疑再三,才不得不提了那串紙錢上船去了。
13.曾國藩座船中艙其時,曾國藩與曾國筌正在飲茶,見曾貴提了一串紙錢進(jìn)來,曾國筌驚問:“誰死了?要給他燒紙錢?”
曾貴說:“哪里。左大人好怪,他來見老爺,不拿片子,非讓小的拿這個來見老爺,說老爺一看就明白了。”
曾國筌大怒,手拍桌子,把茶碗震得直跳:“左宗棠欺人太甚!”
曾國藩卻沒惱,他站起來接過那串紙箔金錠,舉起來數(shù)了數(shù),說:“你們看,正好四十四個,我今年四十四歲,給死人燒紙錢,都是幾歲燒幾個,這是左宗棠為我來吊喪來了。”
曾國筌對曾貴說:“把他轟走!不見,就說老爺睡了!
曾國藩說:“你不想見你走開,我不能不見!
曾國筌道:“他如此奚落你,你還待他如上賓?”
“心懷開闊些沒有壞處!痹鴩酒鹕碚f,“快請左大人中艙見!
曾貴答應(yīng)著出去,曾國筌賭氣躲到底艙去了。
曾國藩一見左宗棠來到中艙,忙拱手笑道:“多謝季高兄,看來,沒白交足下這個朋友,我死了有你記得吊喪,不至于身后冷清!
左宗棠坐下,說:“一個主帥,一仗失利,便尋短見,竊以為這是鼠目寸光的無能之輩,我為有你這樣的朋友臉紅,也為京中朝野舉薦滌生兄的高士們臉紅。”
話說得如此刻薄,曾國藩卻沒有發(fā)怒,他說:“季高罵得好。只有你肯這樣痛斥,別人都會留面子給我的!
見曾國藩并不惱,左宗棠高興了,他說:“原諒我譏諷了滌生兄,得罪。我是一番好意,在你面前說恭維話的人成群結(jié)隊,像我這樣討厭的角色沒人去當(dāng),只好我來當(dāng)!
曾國藩道:“你罵得痛快,我是太看重面子了,也還有一層,當(dāng)時投水,是想盡忠,我不能當(dāng)長毛的俘虜!
“這不叫盡忠。”左宗棠說,“國難當(dāng)頭,最容易的是死,長毛殺到,或上吊,或投井,報上去,皇上封溢,算個忠臣。我以為能夠臥薪嘗膽者,方是最大的忠,十年磨一劍,劍利方可斬妖!
曾國藩說:“季高到底是高人一籌,這番話有如醍醐灌頂!
“響鼓也要用重槌呀!”左宗棠說,“恕我無札!
曾國藩說:“我從不在意你的放浪不羈,我若認(rèn)真、小心眼,早把你送的紙錢扔到江里去了。季高,你必有高招教我!
左宗棠說:“你想聽真話嗎?”
曾國藩說:“想聽阿諛奉承之言,就不找你左宗棠了!
對這句話左宗棠很受用,他蹺起了二郎腿說:“你太嫩,也只配殺天地會奸匪。你畢竟是文人,心軟,沒有大將風(fēng)度。聽說你斬了一個小兵手都抖了?”
曾國藩笑道:“那到底是一條人命啊。又是親手殺。”
左宗棠說:“東郭先生豈可為將?你不是不知道,一將成名萬骨枯。有人挖苦說,你們的紅頂子是用血染紅的,我看這是真的。能當(dāng)大將的人,必須心狠手辣,在你眼里,可供驅(qū)使的兵勇不過是用具,你建功立業(yè)的棋子,吃一個、丟一個,在所不惜。拿出你殺天地會的勇氣來!”
曾國藩不能不佩服左宗棠的冷酷無情的性情。
左宗棠說:“如果我是你,當(dāng)時兵敗如山倒的時候,就不會拿一個小兵祭刀,我要?dú)⒁粋哨官、營官,殺雞給猴看不行,有時候須殺猴給雞看!”
曾國藩擊掌道:“好一個殺猴給雞看。我不如你。日后左公治軍,當(dāng)是大將之法度。”
左宗棠說:“姑且不去說你投水的事了,F(xiàn)在該談你大張旗鼓宣揚(yáng)湘軍首戰(zhàn)大捷的事才對,你卻躲在官艙上發(fā)呆、發(fā)愣,你要讓天下人皆知湖南有一支能征善戰(zhàn)的湘軍,湘軍有個運(yùn)籌帷幄、決勝千里的大帥曾國藩!”
曾國藩笑了:“自吹自擂?”
左宗棠道:“喇叭不吹,誰知道你有?京中我們有的是大小同鄉(xiāng),湖南也不乏文人騷客,此時不用用他們那支生花的筆,養(yǎng)他何用?”
曾國藩說:“即使我將來打下了南京,也斷不會厚顏無恥地做這種事,我的性情,你是知道的!
左宗棠說:“我已經(jīng)替你做了一些。冒功之事不可為,居功而不言,也不是什么美德。我問你,你為什么練兵,為什么奔波王事?”
曾國藩說:“當(dāng)然為朝廷盡力呀!
“你不敢說內(nèi)心深處的話。你不為光宗耀祖?你不為身后揚(yáng)名?你不為名垂青史?”
曾國藩被法問得答不上來,可以說尖刻得深入骨髓了。
左宗棠又說:“如果不為這些,你大可不必受寒窗之苦,大可不必在官場沉浮,當(dāng)個種田人、當(dāng)個和尚豈不心凈?”
曾國藩不能不折服,他現(xiàn)在又把自己說左宗棠的一套原物奉還了?伤莾(nèi)向的人,絕不可能像左宗棠那樣,敢把什么都抖落出來。
14天王府蘇三娘住處蘇三娘正在卸妝,司琴走來說:“天王宣你,立刻去吧。”
蘇三娘問:“這么晚了,什么事?”
司琴說:“可能是急事!
蘇三娘又問:“天王在哪里?”
“在他寢宮!彼厩僬f完出去了。蘇三娘陷人煩惱的沉思中。
15.天王寢宮洪秀全在寢宮里來回踱著步,有宮女回道:“掌朝儀到了。”
洪秀全回過身來時,見蘇三娘站到了跟前,她說:“請?zhí)焱跛∽,臣剛剛卸妝,陛下宣臣甚急,沒來得及上妝!
洪秀全看著她說:“你不上妝更美麗,就像出水芙蓉,天然去雕飾。”
蘇三娘問:“圣上找我有急事嗎?”
“沒有急事不能找嗎?”洪秀全笑笑說。
蘇三娘說:“臣怎么敢?”
洪秀全問:“朕讓你草擬的詔旨擬好了嗎?”
“是削去林紹璋官職的詔旨嗎?”蘇三娘問。
“這林紹璋真是庸碌無能之輩,湘潭之役,折損兩萬人馬!
蘇三娘說:“已擬好詔旨,明日就可以發(fā)往湖北。臣聽說東王的意思是降兩級使用!
洪秀全說:“你告訴楊秀清,我沒追究東王用人不當(dāng)?shù)倪^失已經(jīng)夠?qū)捜萘,這樣的大仗本應(yīng)讓出外督師的石達(dá)開管,他卻把石達(dá)開調(diào)回天京,還不是看石達(dá)開的名氣太大,在安徽有口皆碑他不舒服了?”
蘇三娘聽著,不好表態(tài)。
洪秀全說:“朕近來常常害怕,不敢入睡,幾乎天天失眠!
蘇三娘說:“該請內(nèi)醫(yī)看看。”
洪秀全說:“看不好,也不用看的。朕一躺在床上就覺得恐懼。從前也偶有這種時候,程工娘在的時候,她拉著朕的手,給朕輕輕地說點(diǎn)什么,朕也就慢慢人睡了。自從程妃走了,朕就視黑夜為最恐懼之事了。”
蘇三娘不知天王是什么意思,只得聽著。
洪秀全終于攤牌了:“你留下來陪朕吧,朕誰都信不過,你是朕惟一信得過的人!
蘇三娘最擔(dān)心的事,終于以程嶺南的猝死而提到日程上來了。她很冷靜地說:“天王如果夜里害怕,我去請哪位王娘來伴你,臣留下多有不便!
“有什么不便?”洪秀全說,“你只須坐在床邊就行了,朕真的害怕!
蘇三娘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16.天王寢宮夜已深,擺在桌上的餾金西洋自鳴鐘在打午夜十二點(diǎn)。洪秀全蜷伏在繡龍鳳緞被里,半閉著眼,似睡非睡的樣子,一只手緊緊地拉著坐在床頭的蘇三娘的手。
蘇三娘顯得十分疲倦?yún)s又不敢走開。
突然,洪秀全一抖,驚悸地叫了一聲:“天父、天見……朕是真的天父之子……”。
蘇三娘在他手背上拍了拍,洪秀全剛剛安靜下來,突又恐怖大叫:“妖魔!妖魔!”猛地坐起來,把蘇三娘死死地抱在懷中。
“不用怕,陛下,你在寢宮里,沒有什么妖魔!碧K三娘又驚又怕,卻又不得不安慰他。
洪秀全驚出了一頭冷汗,他漸漸清醒過來,松開蘇三娘,說:“方才朕又做了個噩夢,夢見曾水源和程嶺南都來追朕!
“那是陛下的錯覺!碧K三娘說,“他們兩個都是陛下最信賴的人,怎么會為難陛下呢?”
洪秀全坐在那里望著蘇三娘,不知在想什么。蘇三娘給他倒了一杯茶,叫他喝了后,說:“陛下睡吧!
洪秀全說:“你陪朕睡,沒有你,朕無法成眠了!闭f著他把蘇三娘拖到床上。
蘇三娘掙脫了,她說:“陛下,你怎么能這樣?”
洪秀全說:“你還在想著羅大綱嗎?告訴你,你不跟朕,看他羅大綱有幾個膽子敢娶你?你天天在宮里,你知道別人會怎么想?”
蘇三娘整整衣衫退后一步,說:“君有君樣,臣才有臣樣,天王你別錯看了人!
“朕錯看了你嗎?”洪秀全說,“哪個女人不求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上人?你依了朕,朕日后廢了賴娘娘,立你為娘娘,朕言而有信!
蘇三娘說:“就是現(xiàn)在王娘位置虛位以待,臣也不愿意。不是天下所有的女人都巴結(jié)這個位置的。”
“你的口氣很大!焙樾闳f,“你在我宮中,你不按朕的意旨辦,你自己也知道,會是什么結(jié)果。不過,朕絕不會強(qiáng)制你,若想那樣,就拖不到今天了!
蘇三娘說:“圣上沒事,臣告辭了!
“站住!焙樾闳攘艘宦暎嗄_跳下地來,突然跪下了,一路膝行爬到蘇三娘腳邊,說,“三娘,朕想你都想得瘋狂了,為了得到你,朕不惜跪在你石榴裙下!
又驚又氣又惶惑的蘇三娘一時不知該怎么辦好,她向后退了幾步,還是走上前,雙手扶起了洪秀全,說:“別這樣,天王,這不是太失體統(tǒng)了嗎?我蘇三娘不值得天王這樣!
洪秀全說:“為你,朕把王位丟了也在所不惜,你就真的不可憐朕嗎?”
蘇三娘說:“臣妾已是羅大綱的人,我不能做人人唾罵的賤人!
“你給朕做工娘,誰敢罵你為賤人?今天你答應(yīng)也得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也得答應(yīng)!焙樾闳f著又把她抱住,并且伸手去撕她的衣衫。嘩一下,衣襟扯開了,在露出酥胸的同時,也露出了插在她腰間的彎把洋手槍。
天工吃了一驚。
槍,似乎提醒了需要自救的蘇三娘,也同時給了她膽量,也使她失去了理智。她嗖地一下拔出了短槍,對準(zhǔn)了洪秀全。
洪秀全向后踉蹌地退著,雙手做著推拒的動作,他嚇得話也說不出來了。
蘇三娘說:“是你逼我走這一步的,你把蘇三娘看成了沒有節(jié)操的人,你把君臣之間的圣潔玷污了。你如果仍要胡來,我就先打死你,然后我也死!
洪秀全完全頹了,坐到了地上。
蘇三娘走到條案旁,說:“你起來,只要你去掉邪念,你還是主,我還是臣,我絕無犯上作亂之意。”
洪秀全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爬起來,說:“你,放下槍,走吧!
“不,”蘇三娘說,“你馬上寫一道親筆詔旨,解除我宮中掌朝儀的職務(wù),派我到羅大綱兵營里去!彼呀(jīng)把槍放下了。
洪秀全漸漸恢復(fù)了平靜,他走到條案前,拿起筆來,筆是枯的,干硬,足有二尺見方的龍紋大端硯的硯田里也是干的。
蘇三娘倒進(jìn)一點(diǎn)水,為他研墨。
洪秀全說:“朕沒有福氣呀,你別怪朕,朕實(shí)在是太愛你了!
蘇三娘說:“那你把它留在心里吧!
洪秀全在硯臺上濡著筆,說:“蘇三娘是奇女子,美烈兼?zhèn)洌y得。蘇三娘,朕封你為美烈侯,如何?”
蘇三娘說:“我不要侯,論功勞我也不夠,我不愿叫人說三道四,人家會以為我蘇三娘賣身求榮。”
“何必說得如此難聽呢!”洪秀全的筆在空中懸一會,說,“丞相的職位都滿著,給你一個思賞丞相吧!
蘇三娘問:“事后你會說是蘇三娘用手槍逼封個丞相的吧?”
洪秀全說:“那怎么會。”
蘇三娘說:“找一個殺我的借口啊!”
洪秀全不知不覺已轉(zhuǎn)到了條案這面,已離手槍颶尺之遙了,他順手抓槍在手,笑著說:“殺你現(xiàn)在就行,還用找什么借口嗎?”
面對舉起來的槍口,蘇三娘只冷笑了一下,說:“開槍吧!
洪秀全笑著把槍放下,說:“朕與你開個玩笑,我實(shí)在不忍心打死你,盡管你已經(jīng)冒犯君顏了!闭f完,他仍深情地看著蘇三娘。
蘇三娘凌厲不可侵犯的表情已經(jīng)不見了,她拿起手槍,揣起那份用了天王大印的浩諭,說:“謝謝天王成全了我!
不知為什么,她眼里飽含了太多的淚水。
洪秀全的眼睛也發(fā)潮了。他的聲音有些哽咽地說:“你不會再來看朕了吧?”
蘇三娘說:“天王要多少美女,天下盡有,容易得很。臣要去沖鋒陷陣,為天王、為天國去疆場灑血,臣妾不能做天王的妃子,卻是您的忠貞不貳的臣子!
她跪下去,磕了一個頭,大步走了出去。洪秀全的淚水流了滿腮,他喃喃地說:“原諒朕,你真是一個值得敬重的人……”
17.圣糧庫陳玉成已奉命隨韋俊西征,范汝增和曾晚妹拿了幾面軍旗進(jìn)來。
曾晚妹說:“軍旗做好了,你看看行不行?”
陳玉成打開看了看,上面繡著“太平天國殿左三十檢點(diǎn)陳”一行大字。
陳玉成說:“我是隨韋丞相出征,我有沒有旗號都行。”
“那怎么行?”范汝增說,“若是他派你去單獨(dú)進(jìn)兵呢?你難道不打旗號?”
“有太平天國的軍旗也就夠了!标愑癯烧f,“既然做了,就算了。咦,怎么還有好幾面?不是你們倆也做了軍旗了吧?”
曾晚妹說:“我們倆是芝麻粒小官,哪配有旗?”她打開來一看,也是陳玉成的旗。
陳玉成問:“干嗎做好幾面哪?”
曾晚妹說:“萬一大旗倒了、燒了、丟了呢?萬一你派范汝增為偏師,是疑兵,不也得打你旗號才能迷惑清妖嗎?”
“行啊,你們倆!”陳玉成樂了,“看來兵書都沒白看!
曾晚妹問:“你的行裝好了嗎?用不用我來幫你收拾?”
陳玉成說:“好啊。”
范汝增說:“我也去收拾一下。”走了出去。
兩個人抖開行李開始收拾,曾晚妹又從背囊里倒出胡玉蓉送給陳玉成的那個同心結(jié),她撇了一下嘴,說:“還留著呢?是不是等著猴年馬月在什么地方相見?”
陳玉成說:“你若看著不順眼,扔了吧!
曾晚妹在手里掂掂,說:“扔了怪可借的,好歹也是人家一番心意呀。再說,被人家愛著,也不是壞事呀!”
陳玉成雙手捧著她的臉蛋,說:“你什么時候?qū)W得這么寬容、這么體貼別人了?”
“這也是感化的!痹砻谜f,“公主送你的洋表呢?”
陳玉成從衣襟底下取出來,說:“在這呢!
曾晚妹又撇了撇嘴,說:“這可是太寶貝了屈身藏著呢!
“又來了!”陳玉成說,“我也不能把一塊表掛在脖子上招搖啊。”
曾晚妹托著那個帶梅花絲絡(luò)套的表,不贊表,卻贊那絲絡(luò)套:“這手工真細(xì),儀美公主一定是個心靈手巧的人。”
“我哪知道!标愑癯烧f。
“你不敢說!痹砻谜f,“你心里不知怎么稱贊她呢。哎,她長得美不美?”
“你都問八百遍了!标愑癯烧f,“我不是告訴過你嗎?天王的女兒別看地位高貴,人不一定長得美!
“你這人不老實(shí)。”曾晚妹激了他的額頭一下。
“我又哪兒不老實(shí)了?”陳玉成問。
曾晚妹說:“我問過好幾個見過儀美公主的人,都說她在幾個公主里是最標(biāo)致、最有教養(yǎng)的一個,說比她姑姑還好看。你不敢說她好看,是你心里有鬼!
陳玉成說:“我的鬼都是讓你的鬼嚇的!彼麌@了口氣,說:“我不是都告訴你了嗎?儀美真是個好人,通情達(dá)理,又善解人意!
曾晚妹說:“你后悔了吧?當(dāng)初你不如順?biāo)浦,?dāng)了駙馬呢,豈不是有了個才貌雙全的媳婦?”
陳玉成說:“那你怎么辦?豈不又得去投河?”
曾晚妹說:“你那時心就鐵石一般硬了,管我跳河還是投井?”
陳玉成說:“說心里話,我總覺得對不起她,她成全了我們,自己卻病得死去活來!
曾晚妹說:“你要上前線了,你該去向她告?zhèn)別,別讓人家罵你是個無情無義的人!
陳玉成大為驚訝,看了她半天,問:“你是真是假呀?”
曾晚妹說:“小狗才說假話呢!”
陳玉成在她腦門上親了一口,這是對她如此大度和懂事的回報。
18.安慶城下長江碼頭蘇三娘乘一艘戰(zhàn)船來到城下,恰巧碰上陳宗揚(yáng)騎馬巡查過來,一見靠岸的船上站立著一身戎裝的蘇三娘,立刻下馬,跑步上了剛剛搭起的跳板去扶她,問:“你不在朝中當(dāng)掌朝儀,換上戎裝來安慶干什么?”
蘇三娘說:“來處置一件要案。”
陳宗揚(yáng)說:“我樂了一半。我還以為你是專門來看望羅丞相的呢!
蘇三娘說:“看他干什么!
陳宗揚(yáng)說:“你可辜負(fù)了羅丞相一片心了,他腰上總掛著你給他的香荷包,一想你的時候就托在手上看!
“你別玄了!碧K三娘說。
“有一句謊話,天打雷劈!”陳宗揚(yáng)說過,又問,“到底有何公干,讓你親自出馬呀?”
蘇三娘說:“發(fā)現(xiàn)有人私通!
“誰?”陳宗揚(yáng)一抖,腳踩在跳板上,差點(diǎn)摔下江去。
“怎么了,你慌什么?”蘇三娘忍住笑,問,“你和謝滿妹沒有越軌之事吧?”
“我哪能呢。”陳宗揚(yáng)緊張得臉都漲紅了,說,“我們清清白白。再說,天朝法度誰不知道呀,怎敢違反?少不得男的在兵營里當(dāng)和尚,女的在女館里當(dāng)尼姑罷了!
“看看,一肚子怨艾!”蘇三娘說,“反正你得小心點(diǎn),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
“我真的沒事!标愖趽P(yáng)扶著蘇三娘上了自己的馬。
“你用不著向我表白!碧K三娘說,“我又不管你的閑事!彼婈愖趽P(yáng)在前面為她牽著馬,就笑道:“這多不好意思,你這么大一個副丞相,替我牽馬,我可要折壽了!
陳宗揚(yáng)說:“我就是升了主將、軍師,封了候,在你面前也是牽馬墜鐙的角色!
蘇三娘咯咯地笑起來,她望一眼高遠(yuǎn)深闊的藍(lán)天、雪浪無垠的浩浩長江,還有安慶城那青灰的城墻、朱紅的城樓,她說:“還是天京外面好啊,自由!
19.羅大綱衙署羅大綱擺了一桌豐盛的宴席招待蘇三娘,請來了陳宗揚(yáng)等幾個人作陪。羅大綱的拘謹(jǐn)和恭敬完全是對待上級,這使蘇三娘極不舒服。他端起一杯茶,雙手擎到蘇三娘面前說,說:“一杯淡茶,不成敬意,為掌朝儀接風(fēng)洗塵,末將視天王萬壽無疆!
說畢他一口飲干,用手指抿了抿沾在絡(luò)腮胡須上的茶水。
蘇三娘直視著他,連杯也沒有端,這一下,陳宗揚(yáng)也不敢喝了。
“請。”羅大綱又說,“掌朝儀總得給個面子呀!”
“我不是掌朝儀,”蘇三娘壓住火氣說,“我是思賞丞相,是到安慶來帶兵的,受你冬官正丞相節(jié)制,你口口聲聲稱我為掌朝儀是什么意思?”
“我錯了,”羅大綱小心地賠笑說,“安慶本是頂天侯秦日綱巡守,因他北伐皖北,令我駐扎,如恩賞丞相有何教諭,請隨時告知!
這明顯生分的話令她吃驚,令她傷心,她的淚水在眼眶里轉(zhuǎn)。
羅大綱親自為她夾了一大塊魚,說:“安慶的魚正肥,請用一點(diǎn),請……”
“我不要你用請字!”蘇三娘突然火了,把面前的杯盤一推,一陣嘩啦啦響,在眾人都目瞪口呆時,蘇三娘昂首離席而去。
20.蘇三娘下榻處的院子里蘇三娘被牌刀手帶人有月亮門、假山和人工湖的富麗堂皇的庭院時,她問:“這是什么地方?”
牌刀手答:“從前是安徽巡撫衙門,后來翼王住這,再后來是頂天侯住,又后來是羅丞相住,如今是你住!
蘇三娘邊走邊測覽著幾進(jìn)院子數(shù)不清的房舍和水上的亭榭,她問:“這么大一座園子,只我一個人住?”
牌刀手說:“羅丞相吩咐,這院子沒事不準(zhǔn)任何人進(jìn)!
“好啊,把我隔絕起來了。”
21.蘇三娘的臥房窗明幾凈,古香古色的家具都是紫檀木的,制作精良、考究,屋中間放著一只景泰藍(lán)蓋的寶鼎,里面點(diǎn)著藏香,香煙裊裊。
蘇三娘一進(jìn)屋子,早有幾個牌刀手上來侍候,有的打洗臉?biāo)械纳纤,有的沖茶,個個畢恭畢敬。
蘇三娘突然大聲說:“叫羅大綱來!”
一個小頭目說:“羅丞相在忙……”
蘇三娘啪地一拍桌子,提高了嗓音說:“去叫羅大綱!”這種不客氣的稱謂和語調(diào)都對牌刀手們有震懾力,哪個敢違抗,小頭目答應(yīng)一聲跑了出去,其他的也紛紛躲避,蹤影皆無。
天漸漸黑下來,一個牌刀手來,悄然地點(diǎn)起上上下下幾十支蠟燭,屋子里亮如白晝。
羅大綱到底來了,他站在門外,問:“有什么事嗎?”
“你進(jìn)來!”蘇三娘用命令的口氣說。
羅大綱仍然沒有進(jìn)來的意思,說:“在這里也行!
“我吃人嗎?”她又把聲音提高了八度。羅大綱不得不進(jìn)來。蘇三娘發(fā)現(xiàn)門外還站著七八個牌刀手,她心里沒好氣,走到門口,說:“丟不了你們的羅丞相,都走開,不叫不準(zhǔn)來!”說著“砰”一聲關(guān)上了房門,面面相覷的牌刀手們只得識趣地離開。
主動權(quán)完全操在蘇三娘手中。她命令似的對羅大綱說:“坐下!
羅大綱木偶似的,機(jī)械地坐下。
蘇三娘倚在一個鏤花柜子前,看著羅大綱,問:“你怎么回事?”
“沒怎么呀,”羅大綱說,“我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只管講!
蘇三娘氣得眼淚快掉出來了,她說:“我明白了,你是把我當(dāng)成下錢女人了,是不是?”
“這從何說起!”羅大綱說,“你是天王身邊的人,怎能說是下賤呢!
“你還敢說!”蘇三娘更加委屈了,她說,“你給我說清楚,你為什么變了,變成今天這副樣子?我天天等,月月盼,總算盼到到你身旁這一天了,你卻這樣對我,你是個黑心狼、負(fù)心漢!”
任她罵,羅大綱一句話也不說。
“你怎么不說話?”蘇三娘厲聲追問。
“你讓我說什么?”羅大綱說,“這是太平天國里婦幼皆知的事,你非讓我說破它,有什么意思呢?”
蘇三娘的眼淚嘩嘩淌,她說:“好啊,你說的太平天國里婦幼皆知的事,怎么偏偏我不知道?你倒要說給我聽聽,你今個非說不可!
羅大綱扭過頭去不看她也不說話。
“我替你說,”已經(jīng)被憤怒之火燒得眼都紅了的蘇三娘走到他面前,大聲說,“說我蘇三娘是天王的寵幸女人,不是王娘的王娘,對不對?”
羅大綱不敢正視她的目光,別過臉去小聲說:“這是你自己說的!
“可這是你心里想的!”蘇三娘說,“只不過你不敢說罷了!
羅大綱的忍耐終于到了極限,男子漢的尊嚴(yán)受到了挑戰(zhàn),他不能再容忍下去了,霍地跳了起來,說:“我有什么不敢說?你都敢做,我還不敢說嗎?”
“好,好,”蘇三娘咬牙切齒地說,“你羅大綱有種!”
羅大綱說:“想當(dāng)初,天王硬拉你進(jìn)宮去當(dāng)掌朝儀,你對我哭訴,你不愿去。我舍不得放你進(jìn)宮,我還不知道他對你垂涎已非一日了嗎?可你不肯跟我走,你說得多好聽!為了太平天國,為了我們的理想,你不讓我拉出去單干。現(xiàn)在我明白了,你忠于的是他,不管他是什么樣的人!”
“啪”一聲,蘇三娘重重地打了羅大綱一個耳光。羅大綱呆住了,意外比憤怒更攫住了他,他的心在痛苦地收緊。蘇三娘自己也愣住了,手尖發(fā)麻,心底隱隱作痛。
就在羅大綱轉(zhuǎn)身決然離去的當(dāng)兒,蘇三娘送著哭聲厲聲高叫:“你回來!”
羅大綱站下了,卻沒有回過身來,他聽到了委屈的哭聲。
蘇三娘一邊哭一邊寬衣解帶,脫去了戎裝,最后脫得一絲不掛,恰在這時羅大綱猛一回頭,他嚇得大叫起來:“你,你瘋了嗎?你這是干什么?”
蘇三娘以淚洗面,無限傷感地說:“不這樣,我是跳進(jìn)黃河也洗不清了。羅大綱,你可以打我,罵我,你不能作踐我的人格。今天,我就給你了,我讓你知道,我蘇三娘是不是一個黃花處女!你過來!”
羅大綱震驚得腦子出現(xiàn)了一片空白,他只聽得見她痛不欲生的哀哀哭叫。他想不到他所摯愛著的女人是如此之烈,如此之美,難怪天王封她為美烈丞相!時間凝固了,萬籟凝固了,只有愛情的火山在噴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