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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伯元 文章來源：經(jīng)典名著
話說四川來的張國柱，自從蕪湖道認(rèn)他為張軍門的少爺，再加他自己又能不惜錢財，把 一公館的人都籠絡(luò)得住。而且所辦的事，所說的話，無一句不在大道理上，因此眾人聽了更 為心服。他見大勢已定，便說：“老太爺、老太太靈柩停在此地，終非了局�！北闩c三位老 姨太太商量，意思想再開一回吊，然后靈柩送回原籍。算了算，總得上萬銀子，一面打電報 到四川去匯，一等錢到了，就辦此事。三位老姨太太自然無甚說得。誰知過了兩天，不見電 報回來。張國柱器喪著面孔，咳聲嘆氣的走了進(jìn)來，說：“老天爺同我作對，連著這一點點 孝心都不叫我盡！我這人生在世界上還能做什么事呢！”大家問他：“回電怎么說？”他并 不答言，只是呼嗤呼嗤的哭。大家急了，又頂住問他。他說：“四川的防營，前月底奉到上 頭的公事，這個月就要裁掉。我這趟出差，本是有個人替我的。我打電報去同他商量，叫他 無論在那里暫時替我挪匯七八千金，再拿我這里的幾千湊起來，看來這件事可以做得體體面 面，把老人家送回家去。那知憑空出了這們一個岔子，叫我力不從心，真正把我恨死！”大 姨太太道：“老爺在世，有些手底下提拔過的人，得意的很多�，F(xiàn)在有你大少爺在此，不怕 他不認(rèn)，寫幾封信出去，同他們張羅張羅，料想不至于不理。”張國柱道：“不可！不可！ 老人家的大事，怎么好要人家?guī)兔Γ课译m暫時卸差，究竟還算騎在馬上的人，朝他們?nèi)ラ_ 口，斷斷不可！不是怕他們疑心，我為的是‘人在人情在’，如今老人家已過世三年，彼此 又一直沒有通過音信，他不應(yīng)酬你，固不必說；就是肯應(yīng)酬，一處送上二三十兩，極多到一 百兩，于我們?nèi)耘f無濟(jì)，而且還承他們這們一分情，實在有點犯不著，還是我們自己想法子 好�！� 過了一天，張國柱又說道：“雖然我那邊差使已經(jīng)交卸，究竟我在這里不能過于耽擱。 既然錢不湊手，說不得只好‘稱家有無’。況且從前已經(jīng)開過吊，此時也不便再去叨擾人 家。馬上找人看個日子，盡半個月之內(nèi)就送柩起身。除掉幾處至好之外，其余概不通知。” 他這半月之內(nèi)，得空就往道里跑。見了蕪湖道，恭順的了不得。后來又拜在蕪湖道門 下，說甚么“門生父親去世的早，老一輩子的教訓(xùn)門生聽見的不多。如今拜在門下，受老師 一番陶熔，庶幾將來可以稍為懂得做人的道理�！边@種話灌在蕪湖道的耳朵里，豈有不樂之 理。曉得他四川差事已撤，目下正在為難，自己出于至誠，送他二百銀子。不要他出名，竟 替他寫信給所屬各府州、縣替他張羅，居然也弄到將近二千銀子，統(tǒng)通交代張國柱。張國柱 自然感激。
看看動身的日子一天近似一天，張國柱就在廟里開了一天吊。凡是發(fā)有訃聞的，道臺以 下，都來吊奠，到客雖然不多，而場面卻也很好。張國柱披麻帶孝，叫兩個人攙著出來給客 人磕頭，拿著哭喪棒，嘴里干號著，居然很有個孝子模樣。因此三位老姨太太以及合公館里 人瞧著，都為感嘆，都說：“還算我們軍門的福氣，有這們一個好兒子打發(fā)他回家�！� 內(nèi)中忽然有位素同張軍門要好的朋友，也是本地鄉(xiāng)紳，是個候補員外郎。姓劉，名存 恕，獨他不十二分相信，背后里說過幾句閑說。就有人把這話傳到張國柱耳朵里去。當(dāng)時張 國柱也沒有說甚么，但在肚皮里打主意。
本來說明白開吊后就動身的，如今又一連耽擱了七八天還沒有動身。蕪湖道問他：“為 什么還不動身？”他思思縮縮，要說又不肯說。蕪湖道懂得他的意思，曉得一定是錢不夠， 問他是否為此。他到此也只得實說。蕪湖道道：“如今遠(yuǎn)水救不得近火，就是我們再幫點 忙，至多再湊了幾百銀子，也無濟(jì)于事。況且你這回回去，路遠(yuǎn)山遙，又非兩三天就可以到 的。就是回家安葬，亦得開開吊，驚動驚動朋友，那一注不是錢？從前我很想叫你把房子暫 時押抵頭二萬金，以辦此事，你世兄不肯。如今依我的主意，只有這們一個辦法。你世兄萬 萬不可拘泥。姑且照我的說話，回去同你們老姨太太商量商量。好在尊大人現(xiàn)在只剩得三位 老姨太太，也不消住這大房子。就是遲兩年，等你世兄有了錢，再贖亦不妨。” 張國柱聽了這番說話，心上很愿意，面子上卻故意躊躇了半天，說道：“老師教訓(xùn)的極 是。且等門生回去同幾位庶母商量商量，當(dāng)再來稟復(fù)。但是門生還有一件事：老人家?guī)Я诉@ 許多年的兵，又補授實缺多年，總算替皇家出過力的人，如今去世之后，連個照例的好處都 還沒有辦準(zhǔn)。小侄意思：想仗老師大力，求求上頭督、撫憲，能夠?qū)Ｕ厶嫦染髠�恩典，或 照軍營積勞病故例，從優(yōu)賜恤，倘能辦到一樁，存沒均感！”說著，又爬在地下磕了一個 頭。蕪湖道道：“這是世兄的一點孝心，愚兄豈有不竭力之理。不說別的，就是尊大人在安 徽帶兵，年代亦就不少。世兄一面把房子押掉，扶柩起身。我這里一面就替你辦起來。大約 頂快亦得好幾個月的工夫�！睆垏种匦驴念^謝過。
當(dāng)天蕪湖道就留他吃飯，說是：“今天因為開辦學(xué)堂，請了幾位紳董吃晚飯，帶著議 事，就屈世兄作陪�！睆垏犃舜搜�，自然不走。少�？偷�，不料那個疑心他的劉存恕也 在其內(nèi)。張國柱一見有他，立刻吩咐底下人：“回家到我屋里，床頭上有個皮包，替我取 來�！边@里一面入席，張國柱的管家已把皮包取到，交給主人。張國柱把皮包接了過來，一 手開皮包，一手往里一摸，早摸出一張紙來，嘴里說道：“今天趁諸位老伯都在這里，小侄 有件東西，要請諸位過一過目�！币幻嬲f，一面把那張紙頭遞到劉存恕手中。
劉存恕接過來一看，原來是一個札子。再看札子上的公事，乃是欽差督辦四川軍務(wù)大臣 叫他統(tǒng)帶營頭。公事上頭，拿他的官銜都寫的明明白白。眾人見他拿了這個出來，都莫明其 用意。眾人一面?zhèn)饔^，只聽得他又說道：“先君討世之后，因為官虧，家產(chǎn)業(yè)已全數(shù)抵押出 去，一無所有。小侄不遠(yuǎn)數(shù)千里趕回歸宗，耽當(dāng)一切大事，自己吃了苦不算，還要賠錢。一 切事情都瞞不過我們這敝老師的，老人家真能曉得小侄的苦處。因為外面很有些不相干的 人，言三語四，不說小侄回來想家當(dāng)，便說小侄這個官是假的，所以小侄今天特地拿出這札 子來，彼此明明心跡�！闭f完，隨手把札子收回，放在皮包之內(nèi)，交代跟人先拿回去，自己 仍舊在這里陪客。
當(dāng)下眾人看了他的札子，都無話說。只有蕪湖道當(dāng)他是個正經(jīng)人，便指著他同眾人說 道：“從前他們老太爺致仕之后，聽說手里著實好過，何以一故下來，竟其一無所有？只有 他一位世兄真正是前世修來的！他所做的事，很顧大局。這趟回來，非但他老太爺?shù)暮锰帥] 有沾著，而且再賠了好幾千兩銀子，真要算難得的了！現(xiàn)在想要扶他老太爺靈柩回去，一個 錢沒有，如何可以動得身？我勸他暫時把房子押幾個錢動身，他還不肯。這種好兒子，真正 是世界上沒有的！”眾人聽說，自然也跟著附和一回。
卻不料在席有本衙門里一位老夫子，早看得清清楚楚，獨他一言不發(fā)。等到席散，同同 事講起，說：“我辦了這幾十年的公事，甚么沒有見過？連著照會尚且有朱筆、墨筆之分， 至于下到札子，從來沒有見過有拿墨筆標(biāo)日子的。凡是‘札’字，總有一個紅點，臨了一圈 一鉤，名字上一點一鉤，還有后頭日子都要用朱筆標(biāo)過，方能算數(shù)，而且一翻過來，一定有 內(nèi)號戳記一個。他這個札子，一非朱標(biāo)，二無內(nèi)號。想是我閱歷尚淺，今天倒要算得見所未 見�！彼碌溃骸斑@話我不相信。札子上的關(guān)防總是真的�！崩戏蜃拥溃骸瓣P(guān)防固然是真 的，難道就不許他預(yù)印空白么？他本是黃軍門的世侄，到了四川，一直就在黃軍門跟前。黃 軍門過世，他還在他的營里，這個擋口何事不可為？不過我們心存忠厚，不當(dāng)面揭破他，也 就罷了�！� 再說張國柱回到家里，只說是蕪湖道的意思，要上稟帖托上頭替老人家請恤典。但是目 前上上下下各衙門打點，以及部里的化銷，至少也得四五萬金。三位老姨太太齊說：“這事 固然是正辦，然而一時那里有這些錢呢？”張國柱道：“這是老人家死后風(fēng)光的事，無論如 何，苦了我一個人，到處募化，也總要辦成功�！焙髞磙D(zhuǎn)轉(zhuǎn)灣灣，仍逼到“抵房子”一句話 上，但是仍出自三位老姨太太嘴里，并不是他創(chuàng)議。他到此時，得風(fēng)就轉(zhuǎn)，連說：“若是只 為盤送靈柩，無論如何，我總是不肯動這房子的�！缃裉胬先思艺埿舻�，數(shù)目太在了， 不得不在這房子上生法。” 次日出門，仍舊托了道里的帳房朋友替他經(jīng)手，竟抵了五萬銀子。蕪湖道聽見了，反說 他是正辦。又說：“某人的老太爺不在了，只有三個小，又沒有孩子，一所大房子，還不是 空了起來，現(xiàn)在抵給人家，到底好先收兩個錢用用�！备忠娏藦垏拿�，又說：“你四 川的差使聽說已經(jīng)交卸，將來三位老姨太太回去，少不得要你養(yǎng)活，你沒得差使的人，如何 托累得起！我們大家要好，我總得替你想個法子。”張國柱聽了這話，立刻請安，謝老師的 栽培。蕪湖道道：“你一面扶柩動身，我這里一面想法子。目下我就要進(jìn)省，等你回來，大 約亦就有眉目了。”按下張國柱拿了銀子，隨同三位老姨太太伴送張軍門夫妻兩具靈柩，回 籍安葬不表。
且說這里蕪湖道，果然過了兩天，因為別事晉省，帶著替張軍門請恤典，替張國柱謀差 使。從蕪湖到省，搭上了火輪船，馬上就可以到的。下船之后，先到下屬預(yù)備的公館休息了 一回。隨手上院，照例先落司、道官廳。一進(jìn)官廳，只見先有一個人已經(jīng)坐在那里了。看樣 子，不像本省候補人員。彼此請教“貴姓、臺甫”。蕪湖道先自己說了一遍。那人忙稱： “太公祖�！弊苑Q：“姓尹，號子崇，本籍廬州，以郎中在京供職，一向在京是住在敝岳徐 大軍機宅里的。” 蕪湖道明白，便曉得他是綽號琉璃蛋徐大軍機的女婿了。于是又問他：“這趟出京有什 么貴干？”尹子崇因為同他初見面，有些秘密事情不好出口，只淡淡的說道：“有點小事情 要同中丞商量商量，也沒有什么大事情。”隨問蕪湖道道：“太公祖所管的地方可有什么好 的礦？”蕪湖道看出苗頭，估量他此番一定是為開礦來的，便亦隨嘴敷衍了幾句。
恰巧里頭先傳見蕪湖道。蕪湖道上去回完公事，就把張軍門身后情形以及替他求恤典的 話說了一遍。又說：“張某人原有一個棄妾所生的兒子，一直養(yǎng)在外頭，今年也差不多四十 歲。從前跟著黃某人——黃鎮(zhèn)——在四川防營，保至副將銜游擊。這人雖是武官，甚是溫文 爾雅，人很漂亮，公事亦很明白。現(xiàn)在扶了他老人家的靈柩回籍安葬去了。但是現(xiàn)在四川防 營已撤，張游擊沒有了差使，可否求求老師的恩典安置他一個地方？” 原來這撫臺從前做臬司時候，同張軍門也換過帖的。官場上換帖雖不作準(zhǔn)，只要有人說 好話，那交情亦就登時不同泛泛了。撫臺原蕪湖道的話，馬上說道：“原來張某人還有個兒 子，兄弟聽見了很歡喜。況且是故人之子，我們應(yīng)得提拔提拔他�？汕蛇@里的營頭，新近被 剛欽差回京，一共做掉了三個統(tǒng)領(lǐng)。
有十幾營還是張某人手里招募的。如今他既然有這們一個好兒子，我這個差使暫不委 人。你回去就寫封信給他，叫他葬事一完，趕緊回來。至于他老人家的恤典，等他到了這 里，我們再商量著辦。我同他老人家是把兄弟，還有什么不幫忙的�！笔徍赖溃骸凹让纱� 師賞恩典，肯照應(yīng)他，職道去就打個電報給他，叫他把葬事辦完趕緊出來到差�！睋崤_道： “如此更好�！笔徍劳顺�，自去辦事不提。
后來這張國柱竟因此在安徽帶了十幾個營頭，說起來沒有一個不曉得他是張軍門的兒子 的。他扶柩回籍的時候，早把三位老姨太太安頓在家。手里有了抵房子的五萬銀子，著實寬 裕，自然各事做得面面俱到了。等他在安徽帶了幾年營頭，索性托人把蕪湖的房子賣掉，又 賣到好幾萬銀子入了他的私囊。倒是分出去的幾位老姨太太仗著在教，出來找過他幾次，弄 掉了幾千銀子，此外卻一直太平無事。不必細(xì)述。
如今且說同蕪湖道在官廳子上碰見的尹子崇，等到蕪湖道見了下來，撫臺方才請他。他 還沒有來的時候，撫臺就皺著眉頭對巡捕說：“他只管天天往我這里跑些什么？誰不曉得他 是徐大軍機的女婿，一定要把他這塊招牌掮出來做什么呢？而且琉璃蛋的聲名也不見得怎 樣！”正說著，尹子崇進(jìn)來了。撫臺是有侍郎銜的，尹子崇是郎中，少不得按照部里司官見 堂官的體制，見面打躬，然后歸坐。撫臺雖不喜歡他，但念他是徐大軍機的姑爺，少不得總 須另眼看待。
尹子崇當(dāng)下先開口說道：“司官昨兒晚上又接到司官岳父的信，叫司官把這邊的事情趕 緊料理料理清楚，料理清楚了，就叫司官回當(dāng)差。過年上半年謁陵，下半年又有萬壽，叫司 官不要錯過了機會�！睋崤_道：“世兄這邊除掉礦務(wù)事情，還有別的事嗎？”尹子崇道： “不瞞大人說，就這善祥公司的事，司官就有點來不及了。司官創(chuàng)辦這個公司的時候，說明 白招股六十萬，先收一半。雖不是司官的錢，司官卻很費張羅。就是司官的岳父，也幫著寫 過幾封信，才有這個局面。不要說礦是好的。但是三十萬銀子已經(jīng)用完了，下余的一半股 分，人家都不肯往外拿�！� 撫臺道：“只要礦好，眼看著這公司將來一定發(fā)財?shù)�。再加以令岳大人的聲望罩在�? 里，你世兄又是槃槃①大才，調(diào)度有方，還怕不蒸蒸日上嗎。下余的一半股分，只要寫信催 他們往外拿就是了。利錢既不少人家的，將來發(fā)財又可操券，人家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币� 子崇道：“不瞞大人說，這件事壞在司官過于要好，實事求是，所以才弄得股東里頭有了閑 話，銀子不肯往外拿�！睋崤_聽了詫異道：“這又奇了！倒要請教請教。”尹子崇道：“當(dāng) 初才開創(chuàng)的時候，司官就立意事事省儉，所以自從開創(chuàng)到如今，所有的官利一齊都沒有付。 原說是等到公司獲利之后，補還他們，原不想少他們的。不料他們都不愿意，把后頭的股本 就此掯住不付�！睋崤_道：“呀！原來有此一層。現(xiàn)在你世兄的意思打算怎么樣呢？開礦本 是件頂好的事，不但替中國挽回利權(quán)，而且養(yǎng)活窮人不少，若是半途而廢，豈不可惜！現(xiàn)在 你世兄有令岳大人的面子，還是勸人家趕緊把股本交齊，或者再招蒙新股。況且這個礦明擺 著是個發(fā)財?shù)氖虑�，料想人家不至于不肯來。但是兄弟有一句話說：“利錢總應(yīng)該發(fā)給他 們。俗語說得好：‘將本求利。’有了利錢，人家自然踴躍了�！� ①槃槃：大貌�！妒勒f新語·賞譽下》劉孝標(biāo)注引《續(xù)晉陰秋》：“大才槃槃謝家安”。
尹子崇聽了撫臺的這番說話，臉上忽然一紅，好像有許多說話一時說不出口的。停了半 天，方搭訕著說道：“大人教訓(xùn)原極是。但是司官的岳父有信來叫司官回京，不愿司官再經(jīng) 手這個事情。況且近來兩個月，先招的股本用完，后頭的一半人家又不肯拿出來，司官已經(jīng) 經(jīng)手墊了好幾萬銀子下去，所以也急于擺脫此事，能夠早脫身一天好一天�！睋崤_道：“照 閣下的意思想怎么樣呢？”尹子崇道：“司官亦得回去同股東商量起來看�！� 撫臺見無甚說得，只得端茶送客，等到送客回來，又跺著腳朝著手下人說：“我們中國 人真正孱頭，沒有一件事辦得好的！起初總是說得天花亂墜，向人家招股。等到股本到了 手，爛嫖爛賭，利錢亦不給人家。隨后事情鬧糟了，他又不愿意干了�，F(xiàn)在也不曉得他打什 么主意！我沒有這大工夫陪他！再來不見！”手下人答應(yīng)著。不在話下。
且說尹子崇這回上院，原有句話要同撫臺商量的，后來被撫臺幾句話頂住，使他不能開 口，便也沒精打彩，回到善祥公司里。幾個公司里的同事接著問：“那事回過中丞沒有？方 才那個洋人又來過了。他的意思，這件事一定要中丞預(yù)聞，①總得中丞答應(yīng)了他，以后他到 這里開起礦來，大家可以格外聯(lián)絡(luò)些�！币映绲溃骸斑@洋人怎么這樣糊涂！他不相信我， 他一定要撫臺答應(yīng)他他才肯買，我就是不肯折這口氣！你告訴他：這個公司是我姓尹的開創(chuàng) 的，姓尹的有什么事，自有姓徐的擔(dān)當(dāng)！他撫臺能夠怎樣？若說他撫臺不答應(yīng)，叫他同我老 丈去說！我如今賣定這礦！至于洋人怕?lián)崤_掣他的肘，不肯保護(hù)他，問撫臺可有幾個腦袋， 敢得罪外國人！” ①預(yù)聞：預(yù)問、干預(yù)。
尹子崇正在一個人說得高興，一回那個買礦的洋人又來了，后頭還跟著一個通事。尹子 崇一見洋人來了，直急的屁滾尿流，連忙滿臉堆著笑，站起身拉手讓坐，又叫跟班的開洋 酒，開荷蘭水，拿點心，拿雪茄煙請他吃。當(dāng)由洋人先同他帶來通事咕嚕了幾句，通事就過 來問尹子崇：“同撫臺碰過頭沒有？”尹子崇道：“這個礦是我姓尹的手里開辦的，一切事 他作不了我的主。況且還有敝岳徐大軍機在里頭。將來你們接了手，盡著這一分省分，任憑 你愛到那里開采，你就到那里去開采。我們可是怕他不保護(hù)？只怕他沒有這個膽子。依我 說，你們盡管放心去干。有什么說話，你索性來同我講，等我去同我們老丈講，包你千妥萬 當(dāng)�！蓖ㄊ庐�(dāng)把這話翻譯給外國人聽了。外國人又咕唧了一回，通事又同尹子崇說道：“我 們敝洋東的意思，說這個公司雖是你尹先生創(chuàng)辦的，但你尹先生只算得一個商人。就是敝洋 東，他也不過是個商人。雖然是一個愿賣，一個愿買。然而內(nèi)地非租界可比，華商同洋商斷 不能私相授受。為的這開礦的事是要到內(nèi)地來的：洋商尚不準(zhǔn)在內(nèi)地開設(shè)洋棧，豈有準(zhǔn)他在 內(nèi)地亂開礦的道理。況且還有一說：就是在租界上華商把賣買倒給了洋商，或是單掛他的牌 子，也得到領(lǐng)事公館里去注冊。如今我們敝洋東走到內(nèi)地來接你的賣買，怎能夠不經(jīng)兩邊官 長的手就能作準(zhǔn)呢。你們中國人說起來總說外國人如何不講情理，如何不守條約，這件事， 敝洋東的意思一定要兩邊官長都簽了字，他才肯接手�！� 尹子崇聽他的這一番說話，心上老大不自在。通事早把他的命意統(tǒng)通告訴了洋人；再加 他那副惱悶的情形，就是通事不翻給外國人聽，外國人也早已猜著了。那洋人的心上豈不明 白：這事倘或經(jīng)了撫臺，除非這撫臺是尹子崇一流人物，才肯把這全省礦產(chǎn)賣給外人，任憑 外人前來開挖，中國官一問不問。倘或這撫臺是稍微有點人心的，念到主權(quán)不可盡失，利源 不可外溢，是沒有不來阻擋的。只要撫臺不答應(yīng)他，這事就辦不成功。所以一回回要尹子崇 把這事上下打通，方肯接手。至于尹子崇雖說是徐大軍機的女婿，然而全省礦產(chǎn)即關(guān)系全省 之事，撫臺是一省之主，事關(guān)國體，倘若撫臺執(zhí)定不肯，就是軍機大臣也奈何他不得。
尹子崇剛剛聽了撫臺一番說話，曉得拿這話同他去講，一定不成，然而面子上又不肯坍 臺，只好處處拉好了丈人，叫洋人不要聽撫臺的話，有話只同他講，他好去同他丈人去講。 不料這洋人乃是明白事體的，執(zhí)定不肯。尹子崇恐怕事情弄僵，公司的事擺脫不得還是小 事，第一是把公司賣給外國人，至少也得他們二百萬銀子；除掉歸還各股東股本外，自己很 可穩(wěn)賺一注錢財。因此被他搭上了手，決計不肯放松。
閑話少敘。且說當(dāng)時洋人聽了尹子崇的話，也曉得他此中為難，心上暗暗歡喜。一人自 想：“公司雖然接辦不來，弄他幾文也是好的。他有個軍機大臣的好親戚，還怕沒有人替他 拿錢嗎？”于是笑嘻嘻的就要告辭。尹子崇還是苦苦留住不放，一定要商量商量。那洋人腦 筋一轉(zhuǎn)，計上心來，連忙坐下聽他說話。尹子崇無非還是前頭一派說話，自己拍著胸脯，說 道：“你們這些人為什么一點膽子都沒有，一定要撫臺答應(yīng)才算數(shù)！他的官做得長做不長都 在咱老丈手里。不是說句狂話：我們做出來的事，他敢道得一個‘不’字！他要吱一吱，立 刻端掉他的缺！還怕沒有人來做！” 通事不響，洋人只是笑。尹子崇又催通事問洋人。通事問過洋人，回稱：“只要你丈人 徐大軍機肯簽字也是一樣�！币映绲溃骸翱虾炞郑∫欢ò谖沂掷��！毖笕说溃骸凹热蝗� 此，尹先生幾時進(jìn)京，我們同著一塊進(jìn)京。倘若徐大軍機不肯簽字，非但我這趟進(jìn)京的盤纏 要你認(rèn)，諒是我這趟由上海到安徽的盤纏以及到了這里幾多天的澆用，①都是要你認(rèn)的�！� ①澆用：澆，指飲食。澆用，即指飲食等費用。
通事說一句，尹子崇應(yīng)一句。因他說的有“一同進(jìn)京”一層，尹子崇道：“這層暫時倒 可不必。等我先進(jìn)京，把老頭子運動起來，彼時再打電報給你們，然后你們再進(jìn)京不遲。但 是一件：事情不成，一切盤纏等等自然是我的。設(shè)或事情成功了，你們又翻悔起來，叫我去 找誰呢？”洋人道：“彼此是信義通商，那有騙人的道理�！币映绲溃骸暗强谡f無憑， 你總得付幾成定銀擺在這里，方能取信。”洋人想了一回，問道：“付多少呢？如果是我翻 悔，說不得定錢罰去；倘你翻悔，或是竟其辦不成功，怎么一個議罰呢？”尹子崇道：“我 是決計不翻悔的�！毖笕说溃骸澳汶m如此說，我們章程總得議明在先，省得后論�！� 尹子崇道：“是極，是極�！庇谑擒P躇了一回，先要洋人付二成。又說：“這全省的 礦，總共要你二百四十萬銀子，也總算克己的了。二成先付四十八萬�！毖笕讼佣�。后來說 來說去，全省的礦一概賣掉，總共二百萬銀子，先付二成四十萬。洋人只答應(yīng)付半成五萬。 又禁不住尹子崇甜言蜜語，從五萬加到先付十萬，即日成交。先由尹子崇簽字為憑，限五個 月交割清楚。如其尹子崇運動不成，以及半途翻悔，除將原付十萬退出外，還須加三倍作罰。
此時，尹子崇一心只盼望成功，洋人當(dāng)天付銀子，凡洋人所說的話，無不一一照辦，事 情一齊寫在紙上，自己簽字為憑。寫好之后，尹子崇等不及明天，當(dāng)時就把自己的花押畫了 上去，意思就想跟著洋人要到寓處去拿錢。洋人說：“我的錢一齊存在上海銀行里。既然答 應(yīng)了你，早晚總得給你的。橫豎事情已經(jīng)說好了，我在這里也沒有什么耽擱，明天就回上 海。你們可以派個人一塊兒跟我到上海拿銀子去。” 尹子崇聽了，心上雖然失望。無奈暫時忍耐，把那張簽的字權(quán)且收回。又回頭同公司人 說：“叫誰去收銀子呢？”想來想去，無人可派，只得自己去走一遭。當(dāng)同洋人商量，后天 由他自己同往上海，定銀收清之后，他亦跟手前赴北京。洋人應(yīng)允，自回寓所。這里尹子崇 也不知會股東，便把公司里的人一概辭掉，所以公司辦的事情一概停手。又把現(xiàn)在租的大房 子回掉，另外借人家一塊地方，但求掛塊招牌，存其名目而已。凡是自己來不及干的，都托 了一個心腹替他去干，好讓他即日起身。正是有話便長，無話便短。兩天到了上海。收到洋 人銀子，把那張簽的字交給洋人。洋人又領(lǐng)他到領(lǐng)事跟前議了一回。此時尹子崇只求銀子到 手，千依百順，那是再要好沒有。他本是個闊人，等到這筆昧心錢到手之后，越發(fā)鬧起標(biāo)勁 來，無非在上海四馬路狂嫖爛賭，竭辦報效好幾萬，不必細(xì)表。
他來的時候，正是五月中旬，如今已是六月初頭。依他的意思，還要在上海過夏，到秋 涼再進(jìn)京，實實在在是要在上海討小。有班謬托知已的朋友，天天在一塊兒打牌吃酒，看他 錢多，覷空弄他幾個用用，所以不但他自己不愿走，就是這班朋友也不愿意要他走。
后來，還是他自己看見報上說是他丈人徐大軍機因與別位軍機不和，有折子要告病。他 自己自從到了上海，一直嫖昏，也沒有接過信，究竟不曉得老丈告病的話是真是假。算了 算，洋人限的日子還有三個多月，事情盡來得及。但是一件：老丈果真告病，那事卻要不 靈。心上想要打個電報到京里去問問。又一想自己從到上海，老丈跟前一直沒有寫過信，如 今憑空打個電報去，未免叫人覺得詫異。左思右想，甚是為難。后來幸虧他同嫖的一個朋友 替他出主意，叫他先打個電報進(jìn)京，只問老頭子身體康健與否，不說別的。他便照樣打去。 第二天得到舅爺?shù)幕仉�，上寫著“父病痢”三個字。尹子崇一想，他老丈是上了歲數(shù)的人 了，又是抽大煙，是禁不起痢的，到此他才慌了，只得把娶妾一事暫擱一邊，自己連夜搭了 輪船進(jìn)京。所有的錢，五成存在上海。二成匯到家里，上海玩掉了一成，自己卻帶了一成多 進(jìn)京。
當(dāng)下急急忙忙，趕到京城�？偹闼险擅辉摻^，吃了兩帖藥，痢疾居然好了。尹子崇 到此把心放心。但是他老丈總共有三個女婿：那兩個都是正途出身，獨他是捐班，而且小時 候，仗著有錢，也沒有讀過什么書，至今連個便條都寫不來。因此徐大軍機不大歡喜他。他 見了丈人，一半是害怕，一半是羞槐，賽如鋸了嘴的葫蘆一般，不問不敢張嘴。如今為賣礦 一事，已在洋人面前夸過口，說他回京之后，怎么叫丈人簽字，怎樣叫丈人幫忙，鬧得一天 星斗。誰知到京之后，只在丈人宅子里干做了兩個月的姑爺，始終一句話未曾敢說�？纯聪� 期將滿，洋人打了電報進(jìn)京催他，他至此方才急的了不得，一個人走出走進(jìn)，不得主意。如 此者又過了十幾天。買礦的洋人也來了，住在店里，專門等他，不成功好拿他的罰款，更把 他急得像熱鍋上螞蟻似的。
自古當(dāng)：“情急智生�！彼綍r見老丈畫稿都是一畫了事，至于所畫的是件什么公事是 向來不問的。尹子崇雖然學(xué)問不深，畢竟聰明還有，看了這樣，便曉得老丈是因為年紀(jì)大 了，精神不濟(jì)的原故，這件事倒很可以拿他朦一朦。又幸虧他那些舅爺當(dāng)中有兩位平時老子 不給他們錢用，大家知道老姊丈有錢，十兩、八兩，一百、八十，都來問他借，因此這尹子 崇丈人跟前雖不怎樣露臉，那些使他錢的舅爺卻是感激他的，所以郎舅當(dāng)中彼此還說得來。 尹子崇也曾把這賣礦一事同他舅爺談過，幾個舅爺都一力攛掇他成功，將來多少總得沾光幾 文。當(dāng)下大家都曉得尹子崇被洋人逼的為難，都來替他出主意。
后來還虧他一個頂小的舅爺，這年不過一十九歲，年紀(jì)雖小，心思最靈，仗著他父親徐 大軍機的喜歡他，他便幫著出壞主意，言明事成之后，酬謝他若干。尹子崇自然應(yīng)允。他先 把外頭安排停當(dāng)，然后回去運動老頭子。曉得老頭子同前門里一個什么寺的和尚要好，空閑 了常常往這寺里跑。這寺里的當(dāng)家和尚，會詩會畫，又會替人家拉皮條。他既同徐大軍機做 了一人之交，惹得那些走徐大軍機門路的都來巴結(jié)這和尚。而且和尚替人家拉了皮條，反絲 毫不著痕跡，因為徐大軍機相信他，總說他是出家人，四大皆空，慈悲為主，凡是和尚托的 人情，無論如何，總得應(yīng)酬他。和尚做的這些事，雖然瞞得過老大人，卻是滿不過少大人。 幸虧這和尚見了少大人甚是客氣，反借著別的事情替少大人出點力，以為求容之地。這些少 大人雖然明知道他的所為，因為念他平日人還恭順，亦就不肯在老頭子跟前揭穿他的底子。 這番尹子崇小舅爺替他出的主意，就靠在這老和尚身上。
老和尚曉得少大人有此一番作為，便也不敢怠慢。檢了空日，備了一桌素齋，預(yù)先自己 到府邀請徐大人這日赴宴。徐大軍機自然立刻應(yīng)允。到了那天，徐大軍機朝罷無事，便坐了 車子一直徑去，見了和尚，談詩談畫，風(fēng)雅得很。正談得高興頭上，尹子崇先同小舅爺趕到 寺里，說是伺候老爺子來的。徐大軍機并不在意。和尚見了，竭辦拉攏，說道：“備一桌素 齋，本來嫌人少；如今你二位到這里，陪陪老大人，那是再好沒有的了。”二人亦謙遜了一 回。
老和尚丟下他二人，仍去同老頭子談天。才談得幾句，忽然聽得窗子后頭一陣洋琴的聲 音。和尚耳尖，聽了先問香火道：“這是誰又在那里弄這個東西？”香火道：“就是前天來 的那位外國王爺。”和尚道：“叫別的師傅陪陪他，不要怠慢了人家。我這里陪徐大人，沒 工夫去招呼他，就說我不在家就是了。”香火答應(yīng)著出去。這個擋口，尹子崇郎舅兩個也已 出去。徐大軍機便問：“這外國王爺是怎樣的一個人？”和尚道：“人倒是很好的一個，也 是在教。他的教原同我們釋教差仿不多，都是一心向善的。他自從到京之后，一直就住在他 們公使館里。前頭到過寺里一次，是我出去陪他的。我雖然不會他們的說話，有了通事傳 話，都是一樣的。這人彈得一手好洋琴，還會做做外國詩。有一部什么外國人詩集，當(dāng)中選 刻他的詩很不少，可惜都是外國字，我們不認(rèn)得。倘若懂得他們的文理，同他唱和唱和，結(jié) 交一個海外詩友，倒是一樁極妙之事！” 徐大軍機道：“你既然說得他如此好，為什么不請他來會會呢？”和尚道：“講起外交 的禮節(jié)，他既來了，原應(yīng)該我自己去接他的。況且他也是王爺之分，非同尋常可比。但是難 得今天你大人有空，我們正想借此談?wù)勑�，所以讓他們�(nèi)ヅ闼彩且粯拥摹！毙齑筌姍C道： “停刻我們還要在這里吃飯，倘若被他闖進(jìn)來，反為不美。我看還是請他來會會的好。如果 他沒有吃飯，就讓他一塊兒吃素齋，我們的禮信總到的了�！焙蜕邪筒坏眠@一聲，立刻丟下 徐大軍機，自己去請。
一霎時只見和尚在前頭走，洋人在當(dāng)中，尹子崇郎舅兩個跟在后頭。洋人身旁還有一個 人，想必是通事了。進(jìn)屋之后，徐大軍機先站起來同他拉手，他亦趕著探帽子。徐大軍機一 見兒子、女婿都跟在后頭，便說了聲“你們倒同他先會過了�！焙蜕羞B忙湊熱鬧，說道： “虧得請他進(jìn)來。他剛才見少大人、尹姑爺，把他樂的了不得，正商量著一同來見你老大人 哩�！碑�(dāng)下分賓歸坐。寒暄得不到三五句，和尚恐怕問出破綻來，急急到外間調(diào)排桌椅，催 他們?nèi)胱�。從前，徐大軍機在寺里吃飯，都是一張方桌，同這當(dāng)家和尚兩個人對面坐的。如 今多了四個人，六人三對面，方桌亦還坐得下，再不然，加張圓桌面子也坐得很舒服，很寬 展了。那知和尚竟不其然，只見他對著香火說道：“徐大人常常來的，外國人還是頭一遭 哩。一時頭上，素番菜來不及辦，就拿這中國菜請他，似乎覺得不恭敬些�，F(xiàn)在我一個法 子，你們到西書房里把那張大菜桌子，那些椅子都搬過來，用大菜家伙吃中國菜。我們依他 一樣，他總不能說我什么了�！币祸畷r，調(diào)排已定，隨請入座。徐大軍機走到外間一看，只 見擺的是很長桌子。和尚便說：“徐大人，咱們今天是中西合壁：這邊底下是主位，密司忒 薩坐在右首，他同來這位劉先生坐在左手�？恐魅擞沂诌@一位，在他們外國人算是頭一 席，所以你老大人無須同他客氣的�！碑�(dāng)下坐定之后，和尚又叫開洋酒、荷蘭水。洋人不會 用筷子，又替他換了刀叉。當(dāng)下說說笑笑，都是些不相干的話。徐大人找出多少話來應(yīng)酬 他，都是少大人，尹姑爺同著翻譯替他支吾的。
等到吃過一大半，約摸徐老頭兒有點倦意，不曉得洋人同翻譯說了幾句什么話，翻譯便 同少大人說：“我們敝洋東極其仰慕徐大人，從前沒有到中國時候，就常常見人提起徐大人 的名字的。他現(xiàn)在跟著我們中國人，亦很認(rèn)得幾個中國字�！焙蜕屑泵Σ蹇诘溃骸罢J(rèn)得了中 國字，將來就好做中國詩了。只是我們不認(rèn)得洋字，不會看他的詩，實在抱愧得很�！焙蜕� 說的話大家亦沒有理會。那通事劉先生又說道：“敝洋東的意思，想求大人把大人的名字三 個字寫在一張紙上給他看�！毙齑筌姍C聽了大喜，立刻叫拿筆硯。又見洋人從身上摸索了半 天，拿出一大疊的厚洋紙，上頭還寫著洋字，花花綠綠的，看了亦不認(rèn)得。通事把這一疊紙 接過來送到徐大軍機面前，說道：“敝洋東嫌中國紙不牢，身上一搓就要破的，請大人把三 個字寫在這張紙上。”徐大軍機此時絲毫不加思索，立刻戴上老花眼鏡，提起筆來，把自己 的名字三個字端端整整寫了出來。通事拿回給洋人看過。洋人又咕嚕了兩句，通事又把那疊 紙梟去幾張，重新送到徐大軍機面前，說道：“敝洋東想求大人照樣再替他寫三個字。前頭 寫的是他自己留著當(dāng)古玩珍藏；這寫的，他要帶到外國去，把這三個字印在他的書當(dāng)中。” 和尚又幫著敷衍道：“想是這位外國詩翁今天即席賦詩，定歸把他今天碰見老大人一齊都做 了進(jìn)去，所以要把老大人的名字刻在他的詩稿當(dāng)中，這倒是海外揚名的�！焙蜕幸幻嬲f，徐 大軍機早已寫完，又傳到洋人手中。洋人拿起來往身上一藏，然后仍舊吃酒吃菜。和尚見事 弄好，便丟了眼色給香火，催廚房趕緊出菜。
一霎席散，讓少大人、尹姑爺陪了洋人到西書房里吃茶，他自己招呼徐大軍機。徐大軍 機又坐了半天，喝了兩杯茶，方才坐車先自回去。至此和尚方才踱到西書房來，正見少大人 在那里指手劃腳，自己稱揚自己哩。要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