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強笑說:“老王,這么新鮮的大雞蛋,都給我們吃?”
他只說:“我不吃。”
我謝了他的好香油,謝了他的大雞蛋,然后轉(zhuǎn)身進屋去。他趕忙止住我說:“我不是要錢。”
我也趕忙解釋:“我知道,我知道不過你既然來了,就免得托人捎了。”
他也許覺得我這話有理,站著等我。
我把他包雞蛋的一方灰不灰、藍不藍的方格子破布疊好還他。他一手拿著布,一手攥著錢,滯笨地轉(zhuǎn)過身子。我忙去給他開了門,站在樓梯口,看他直著腳一級一級下樓去,直擔心他半樓梯摔倒。等到聽不見腳步聲,我回屋才感到抱歉,沒請他坐坐喝口茶水?墒俏液ε碌煤苛。那直僵僵的身體好像不能坐,稍一彎曲就會散成一堆骨頭。我不能想像他是怎么回家的。
過了十多天,我碰見老王同院的老李。我問:“老王怎么了?好些沒有?”
“早埋了。”
“呀,他什么時候……”
“什么時候死的?就是到您那兒的第二天。”
他還講老王身上纏了多少尺全新的白布因為老王是回民,埋在什么溝里。我也不懂,沒多問。
我回家看著還沒動用的那瓶香油和沒吃完的雞蛋,一再追憶老王和我對答的話,捉摸他是否知道我領(lǐng)受他的謝意。我想他是知道的。但不知為什么,每想起老王,總覺得心上不安。因為吃了他的香油和雞蛋?因為他來表示感謝,我卻拿錢去侮辱他?都不是。幾年過去了,我漸漸明白:那是一個幸運的人對一個不幸者的愧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