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郡主不知他要如何大加折磨,臉上不禁流露出驚恐之極的神色。韋小寶笑道:“你怕 了我,是不是?你既然怕了,老子就解開你的穴道。”伸手到左腋下輕輕搔了幾搔。小郡主 奇□難當(dāng),偏行無法動彈,一張小臉脹得通紅。
韋小寶道:“點穴解穴,我原是拿手好戲,只不過老子近來事情太忙,這種小事,也沒 放在心上,倒有些兒忘了。是不是這樣解的?”說道在她腋下揉了幾下。
小郡主又是一陣奇□,臉上微現(xiàn)怒色。
韋小寶道:“這是我最上乘高深的解穴手法。上乘手法,用在上等人身上,這才管用。 你這小丫頭不是上等之人,第一流的手法用在你身上,竟半點動靜也沒有。好,我用第二流 手法試試!鄙焓种冈谒赶麓亮藥紫隆P】ぶ饔滞从帧,淚水以眼眶中滾來滾去。
韋小寶道:“咦,第二流的手法也不行,難道你是第二等的小丫頭?沒有法子,只是用 第三流的手法出來了!鄙煺圃谒赶屡拇蛄艘魂,仍然不見功效。
點穴是武學(xué)中的上乘功夫。武功極有根柢之人,經(jīng)明師指點,尚須數(shù)年勤學(xué)苦練,方始 有成。解穴和點穴是一事之兩面,會點穴方會解穴,認(rèn)穴既須準(zhǔn)確,手指上又須有剛?cè)岵?jì) 的內(nèi)勁,方能封人穴道,解人穴道。韋小寶既無內(nèi)功,點穴解穴之法又從未練過,這么亂搞 一通,又怎解得開小郡主的穴道?
拍打不成,便改而為抓,抓亦不行,只得改而為扭。小郡主又氣又急,忍不住淚水流了 下來。韋小寶這時倒不是有意要折磨她,但忙了半天,解不開她穴道,自己額頭出汗,不免 有些老羞成怒,說道:“我連第八流的手法也用出來了,卻像是耗子拉王八,半點也不管 用,難道你是第九流的小丫頭?老子是大有身份,大有來歷之人,第九流武功是決計不肯使 的?磥砟沣逋醺娜,都是他媽的爛木頭,木頭木腦,木知木覺。我跟你說,我現(xiàn)在不顧 自己身份,用第九流的武功,再在你這第九流的小娘皮身上試試!碑(dāng)下彎起中指,用拇指 扳住,用力彈出,彈在小郡主腋下,說道:“這是彈棉花!背饍焊瑁骸芭呐呐模瑥椕 花。棉花臭,炒黑豆.黑豆焦,拌胡椒。胡椒辣,起寶塔。寶塔尖,沖破天,天落雨,地滑 塌,滑倒你沐家木頭木腦,狗頭狗腦,十八代祖宗的老阿大!”他說一句,彈一下,連彈了 十幾下,說到一個“太”字時,小郡主突然“噢”的一聲,哭了出來。
韋小寶大喜,縱身躍起,跳上跳下,笑道:“我說呢,原來沐王府的小丫頭果然是第九 流的小東西,非用第九流武功對付不可。”
小郡主哭道:“你……你才是第第第……第九流。”聲音清脆嬌嫩,帶著柔軟的云南口 音,當(dāng)真說不出的好聽。韋小寶逼緊了喉嚨,學(xué)她說話:“你……你才是第第第……第九 流!闭f著哈哈大笑。
原來他伸指亂彈,都彈在小郡主腋下“腋淵穴”上。腋淵穴屬足少陽膽經(jīng),在腋下三寸 之處。人身頭部諸穴,如絲空竹、陽白、臨泣等穴道均屬此經(jīng)脈。他在腋淵穴上又抓大扭, 又打又彈,手勁雖然不足,但搞得久了,小郡主頭諸穴齊活,說話便無窒滯。韋小寶見居然 能解開小郡主的穴道,不勝喜歡,說話對沐王府的仇恨之心登時消去了大半,說道:“我肚 子餓了,想你也不飽,我先給你些東西吃!彼丘捵熘耍葹樯猩疟O(jiān)的頭兒,屬下眾 監(jiān)拍他馬屁,每日吩咐廚房送來各種各樣的新鮮細(xì)點。他每天在街上閑游,街市中諸般餅餌 糖食,也是見到就買,因此在屋里瓶兒、罐兒、盒兒、小竹簍兒不計其數(shù),裝的都是零星食 物。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手頭有幾十萬兩銀子,生來又是個胡亂花錢之人,豈不大買零食之 理?他將糕點拿了出來,說道:“這玫瑰綠豆糕,你吃一塊試試!毙】ぶ鲹u了搖頭。韋小 寶拿起另一只盒子,打開盒蓋,說道:“這是北京城里出名的點心豌豆黃,你們云南一定沒 有的,吃一塊罷!”小郡主又搖了搖頭。韋小寶要賣弄家當(dāng),將諸般糕餅糖果堆滿在桌上, 道:“你瞧,我好吃的東西多不多?就算你是王府的郡主,多半也從來沒吃過這么多點心。 你如不愛吃甜食,就試試我們廚房的蔥油薄脆,世上少有。連皇上都愛吃,你試了一塊,包 你愛吃!毙】ぶ饔謸u了搖頭。韋小寶接連拿了最好的七八種糕餌出來,小郡主總是搖頭。
這一來韋小寶可氣往上沖,罵道:“臭花娘,你嘴巴這樣刁,這個不吃,那個不吃,到 底要吃什么?”小郡主道:“我……我什么都不吃……”只說了這句話,抽抽噎噎的又哭了 起來。韋小寶給她一哭,心腸倒有些軟了,道:“你不吃東西,豈不餓死了?”小郡主道: “我……我寧可餓死!表f小寶道:“我才不信你寧可餓死!闭谶@時,外面有人輕輕敲 門。韋小寶知道是小太監(jiān)送飯來,生怕小郡主叫喊起來,驚動了旁人,取出一塊毛巾,綁住 了她嘴,這才去開門,吩咐小太監(jiān)道:“我今日想吃些云南菜,你吩咐廚房即刻做了送 來!毙√O(jiān)應(yīng)了自去。
韋小寶將飯菜端到房中,將小郡主嘴上的毛巾解邢,坐在她對面,笑道:“你不吃,我 可要吃了。嗯,這是醬爆牛肉,這是糟溜魚片,這是蒜泥白切肉,還有鎮(zhèn)江肴肉,清炒蝦 仁,這一碗口磨雞腳湯,當(dāng)真鮮美無比。鮮啊,鮮啊!”他舀湯來喝,故意嗒嗒有聲,偷眼 去看小郡主時,只見她淚水一滴滴的流下來,沒半分饞意。這一來韋小寶可有些興意索然, 悻悻的道:“原來第九流的小丫頭只愛吃第九流的臭魚,臭肉,臭鴨蛋,我這些好菜好點 心,原是第一流上等人吃的。待會我叫人去拿些臭魚,臭肉,臭鴨蛋,臭豆腐來給你吃! 小郡主道:“我不吃臭鴨蛋,臭豆腐!敝拘汓c頭道:“嗯,原來你只吃臭魚,臭肉。” 小郡主道:“你就愛瞎說。我也不吃臭魚臭肉!
韋小寶吃了幾筷子蝦仁,吃了一塊肴肉,大贊:“味道真好!”見小郡主始終無動于 中,便放下筷子,心下盤算,如何才能使她向自己討吃。
過了好一會,小太監(jiān)又送飯菜過來,道:“桂公公,廚子叫小人稟告公公,這過橋火線 的湯極燙,看來沒一絲熱氣,其實是挺熱的.這宣威火腳是用蜜餞蓮子煮的,煮得急了,或 許不很軟,請公公包涵。這是云南的黑色大頭菜。這一碟是大理洱海的工魚干,雖然不是鮮 魚,仍是十分名貴,用云南紅花油炒的。壺里泡的是云南普洱茶。廚子說,云南的名菜汽鍋 雞要兩個多時辰才煮得好,只好晚上再給桂公公你老人家送來!表f小寶點點頭,待小太監(jiān) 去后,將菜肴搬入房中。
御廚房在頃刻之間,便辦了四樣道地的云南菜,也算得功力十分到家了。原來吳三桂在 云南做平西王,雖然跋扈,但逢年過節(jié),對皇室的進(jìn)貢,對諸王公大臣的節(jié)敬,卻是豐厚無 比,遠(yuǎn)勝他省十倍,因此朝廷里替他說好話的人也著實不少。吳三桂進(jìn)貢給皇帝的,除了金 銀珠寶、象牙犀角等等珍貴物品外,云南的諸般土產(chǎn)也是應(yīng)有盡有。正因如此,御廚房要在 頃刻之間煮幾味云南菜,并不為難。小郡主本就餓了,見到這幾味道地的家鄉(xiāng)菜,忍不住心 動,只是她給韋小寶實在欺侮得狠了,不愿就此屈服,拿定了主意:不管這小惡人如何誘 我,我總是不吃。
韋小寶用筷子挾了一片鮮紅噴香的宣威火腿,湊到小郡主口邊,笑道:“張開嘴來!” 小郡主牙齒咬實,緊緊閉嘴。韋小寶將火腿在她嘴唇上擦來擦去,擦得滿子詡是油,笑道: “你乖乖吃了這片火腿,我就解開你的穴道!毙】ぶ鏖]著嘴搖了搖頭。韋小寶放下火腿, 端丐那碗熱湯,惡狠狠的道:“這碗湯燙得要命,你如肯喝,我就等冷了些,一匙一匙的慢 慢喂你。你不喝呢?哼!”左手伸出,捏住他鼻子。小郡主氣為之窒,只得張開口來。韋小 寶右手拿起一只匙羹,塞在她口里,說道:“這碗熱湯我就這樣倒將下來,把你的肚腸也燙 得熟了!”讓小郡主喘了幾口氣,才將匙羹從她嘴里取出放開左手。
小郡主知道過橋米線的湯一半倒是油,比尋常的羹湯熱過數(shù)倍,如此倒入□喉,只怕真 的給他燙死了,哭道:“你劃花了我的臉,我……我不要活了,這樣丑怪……”韋小寶心 道:“原來你以為我真的在你臉上刻了一只烏龜!蔽⑿Φ溃骸澳愕哪橂m然劃花,但這只小 烏龜畫得挺美,你走到街上,擔(dān)保人人喝彩叫好!”小郡主哭道:“難看死了,我……我寧 可死了!表f小寶道:“唉,這樣漂亮的小烏龜,你居然不要,早知如此,我也不必花那么 多心思,在你臉上雕花了。”
小郡主道:“雕什么花?我……我又不是木頭。”韋小寶道:“你明明姓沐,怎么不是 木頭?”小郡主道:“我家這沐字,是三點水的木,又不是木頭的木!表f小寶也分不出沐 木二字有何不同,說道:“木頭浸在水里,不過是一塊爛木頭罷了。”小郡主又哭了起來。 韋小寶道:“哪又用得著哭個不休的?你叫我三聲『好哥哥』,我就把你臉蛋兒補(bǔ)好,把小 烏龜刮去,一點痕跡不留。”小郡主臉上一紅,道:“怎么刮得去?再這么一刮,我的臉還 成什么模樣?”韋小寶道:“我有靈丹妙藥,第一流的英雄好漢,那是難修補(bǔ)些。你是第九 流的小丫頭,修補(bǔ)你的臉蛋兒,可真容易不過了!毙】ぶ鞯溃骸拔也恍。你就是愛說話損 人!表f小寶道:“你叫不叫?”小郡主紅著臉搖了搖頭。韋小寶見她嬌羞的模樣,不禁有 些心動,說道:“小烏龜新刻不久,修補(bǔ)是很容易的。時間挨得久了,再要修補(bǔ),如果留下 一條烏龜尾巴修不去,只怕你將來懊悔。”小郡主雖然對他的話將信將疑,總是企盼一試, 倘若真如他所說,將來臉上留下一條烏龜尾巴,那可仍是難看之極,當(dāng)下脹紅了臉,囁囁 道:“你……你可不是騙我?”韋小寶道:“你騙你干什么?你越叫得早,我越早動手,你 的臉蛋兒越修補(bǔ)得好,乖乖的快叫罷!”
小郡主道:“倘若我……我叫了之后,你補(bǔ)得不好呢?”韋小寶道:“那我加倍賠還, 連叫你六聲『好妹妹』!”小郡主又是紅暈滿臉,說道:“你這人很壞,我不來!”韋小寶 道:“好啦!你既然不放心。咱們分開來叫。你先叫我一聲『好哥哥』,待我補(bǔ)好之后,你 叫第二聲。我用鏡子給你照過,果然是一點疤痕也沒有,你十分滿意了,再叫第三聲。說不 定你開心得很,一連叫上十聲!毙】ぶ骷钡溃骸安,不,你說叫三聲,怎么又加?”韋小 寶微笑道:“好,三聲就三聲,那你快叫罷!”小郡主嘴唇動了幾下,總是叫不出口。韋小 寶道:“叫一句『好哥哥』,有什么了不起?又不是要你叫『好老公』,叫『親親老公』。 你再不叫,我的價錢也可越開越高啦!毙】ぶ鞯拐媾滤谱约航惺裁蠢瞎、老公的,結(jié)結(jié) 巴巴的道:“我先叫一個字,等你真的治好了,我再叫下面……下面兩個字!表f小寶嘆了 一口氣,道:“唉,你真會討價還價,先給錢后給錢都是一樣。那你叫罷!毙】ぶ鏖]上眼 睛,輕輕叫道:“好……”這個“好”字,當(dāng)真細(xì)若蚊鳴,耳音稍稍差著半點,可再也聽不 出來,饒是如此,她臉上已羞得通紅。
韋小寶咕噥道:“這樣叫法,可真差勁得很,七折八扣下來,還有得剩的么?也不知你 心中在這個『好』字下面接上些什么,好王八蛋是好,好小賊也是好。”小郡主急道:“不 是的,我心中想的就……就是那兩個字,我不騙你,真的不騙你。”韋小寶道:“那兩個什 么字?是烏龜么?是小賊么?”小郡主道:“不,不!是哥……”說了一個“哥”字,急忙 住口。
韋小寶笑道:“很好,算你有良心,那我給你修補(bǔ)臉蛋之時,便得用最好手段。請泥水 匠修狗洞,出上第一流的價錢,泥水匠便用第一流的手段,倘若價錢太低,泥水匠用幾塊爛 磚頭塞滿了事,石灰也不粉刷一下,豈不是難看之極?”
小郡主道:“人家叫也叫過了,你還是在笑我狗洞,爛磚頭。”
韋小寶哈哈一笑,道:“我這是比方!贝蜷_海老公的箱子,取出藥箱,將箱中的幾十 個藥瓶都放在桌上,每一瓶藥都倒了些粉末,像煞有其事的凝神思索,調(diào)配藥粉。小郡主本 來只信得三分,眼見藥瓶如此之多,不免又多信了兩分。
韋小寶將藥粉放進(jìn)藥□,拿到外房,卻倒在紙中包了起來,藏在懷里,另外拿了一塊綠 豆糕,一塊豌豆黃,再從一個廣東月餅中挖了一塊蓮蓉,將藥□洗干凈,不留半點藥粉,才 將蓮蓉,綠豆糕,豌豆黃在藥□舂爛,又加上兩匙羹蜜糖,心念一動,再吐上兩大口唾沫, 調(diào)得勻了,拿進(jìn)房中,說道:“這是生肌靈膏,其中有無數(shù)靈丹妙藥!毕肓艘幌耄值溃 “你的臉是我刻花了的,就算回復(fù)原狀,也不過和從前一般,你也不見我的好。”拿起昨日 在珠寶□中所鑲有帽子,將帽上四顆明珠都拉了下來,放在左手掌之中,問小郡主道:“這 珠子怎樣?”
小郡主祖上世代封王襲爵,雖然出世時沐家已破,但世家貴女,見識畢竟大非尋常,見 這四顆珠子有指頭大小,的溜溜地在他掌在滾動,發(fā)出柔和珠光,渾圓無瑕,贊道:“這珠 子好得很,四顆一樣大小,很是難得!”
韋小寶大是得意,說道:“這是我昨天花了二千九百兩銀子買來的,很貴,是不是?” 這四顆珠子雖然珍貴,卻也不值得二千九百兩,其實是九百兩,他加上了二千兩的虛頭。當(dāng) 下取過一只藥□,將珠子放入□中,轉(zhuǎn)了幾轉(zhuǎn),珠子和藥□相碰,互相撞擊,發(fā)出清脆的聲 音。韋小寶拿起石杵,一杵錘將下去。小郡主“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問道:“你干什 么?”
韋小寶見她神情嚴(yán)重,一張小臉上滿是詫異之色,更是意氣風(fēng)發(fā)。他賣弄豪闊,原是要 換來這副驚詫,當(dāng)下連舂得幾舂,將四顆珠子舂得粉碎,然后不住轉(zhuǎn)動石杵,將珠子磨成了 細(xì)粉,說道:“我倘若只將你臉蛋回復(fù)原狀,不顯我韋……顯不出我小桂子公公的本事,定 要將你臉蛋兒變得比原來美上十倍,你這十聲『好哥哥』才叫得心甘情愿,沒半點勉強(qiáng)! 小郡主道:“三聲!怎么又變成十聲了?”
韋小寶微微一笑,將珍珠粉調(diào)在綠豆糕,豌豆黃,蓮蓉,蜜糖加唾沫的漿糊之中,用藥 杵拌得均勻。小郡主眼睛睜得大大的,不知他搞什么,眼見他將四顆明珠研細(xì),這藥膏之珠 貴可想而知。
韋小寶道:“四顆珠子雖貴,比起其他無價之寶的藥粉來,卻又算得什么了。你的相貌 本來不錯,但不能說是天下第一流的,等搽了我這藥膏之后,多半會變成一位天下無雙,羞 月閉花……”小郡主道:“羞花閉月!彼犿f小寶說錯了,隨口改正,但話一出口,不由 得很不好意思。韋小寶用錯成語,乃家常便飯,絲毫不以為意,道:“不錯,變成一個閉花 羞月的小美人兒,那才好呢!闭f著便抓起豆泥蓮蓉珠珠糊,往她臉上涂去。小郡主一聲不 響,由得他亂涂,片刻之間,一張臉除了眼耳口鼻之外,都給她涂得滿滿地,只覺這藥膏甜 香甚濃,并無刺鼻藥味,渾不覺得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