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世界名著在線閱讀 | 圣�？诵跖謇铩度祟惖拇蟮亍� |
“我過去是趕牲口的，那時我叫穆罕默德！”
黑奴巴爾克是我認識的第一個不屈服于奴役的人。摩爾人侵犯了他的自由，在一日之間就把他變成了比新生嬰兒還一無所有的人，但這沒什么大不了的。天有不測風(fēng)云，一小時之內(nèi)，一個人的收成就全毀了。但是摩爾人對他人格造成的傷害比對他財產(chǎn)造成的傷害更大。巴爾克不屈服，而其他的許多俘虜卻寧愿忘記自己從前是那個為養(yǎng)家口而終年勞碌的可憐的牧人。
巴爾克不像其他人那樣，在平庸的幸福里，厭倦了等待，終于心甘情愿地被人奴役。他不愿在奴隸主的慈悲里尋找做奴隸的快樂。他內(nèi)心深處一直保留著穆罕默德曾經(jīng)住過的房子，雖然他已經(jīng)不住在里面。這座房子悲哀地空著，但其他人誰也別想住進去。巴爾克就像那個頭發(fā)花白、寂寞無聊地死在雜草叢生的山路上的放牧人，至死都忠貞不渝。
他不說：“我是穆罕默德·本·拉烏辛�！倍f：“我過去叫穆罕默德·本·拉烏辛�！眽粝胫@個被淡忘的人有朝一日死而復(fù)生，通過他的重生，驅(qū)散他做奴隸的外表。有時，在夜的寂靜里，所有的回憶都重現(xiàn)在眼前，伴著一首完整的兒歌：“夜深人靜，我們的摩爾翻譯給我們講故事；夜深人靜，他談起了馬拉喀什，他哭了。”在孤獨中，沒有人可以擺脫回憶的糾纏。突然間，另一個自我復(fù)蘇了，他舒展一下身體，在身邊找起妻子，可是在這片沙漠上，沒有任何一個女人來過。巴爾克聽著泉水的歌唱，可那里從來都沒有泉水流過。于是巴爾克閉上眼睛，以為自己住在一座白色的房子里，每晚同一顆星星照耀著它，可那里人們都住在帳篷里，隨風(fēng)飄蕩。滿腦子都是復(fù)蘇了的對往昔的柔情，就像是吸引它們的磁極已經(jīng)近在眼前一樣。巴爾克過來找我，他想告訴我他已經(jīng)準備好了，他所有的柔情都已經(jīng)準備好了，就等著回家把他的情感分發(fā)給大家，就等著我點頭同意了。于是巴爾克微笑了，把他的主意告訴我，我以前可從來沒有想到過：
“明天郵件就……你把我藏在前往阿加迪爾阿加迪爾，摩洛哥城市名。的飛機上……”
“可憐的老巴爾克！”
因為我們生活在抵抗區(qū)，我們怎么能幫他逃跑呢？要是我們幫了他，天知道摩爾人第二天要用怎樣的屠殺行為來報復(fù)這一偷逃和侮辱。我也試過在機械師羅貝爾格、瑪爾夏勒、阿布格卡爾的幫助下贖買他，但摩爾人可不是天天能遇上想買奴隸的歐洲人，于是他們乘機漫天要價：
“要兩萬法郎�！�
“你跟我們開玩笑？”
“看看他的手臂有多強壯……”
就這樣又過了幾個月。
最后，摩爾人要價減低了，在我給他們寫信的法國朋友的幫助下，我覺得自己有能力購買老巴爾克了。
談判很精彩，一直持續(xù)了八天。我們在沙地上圍坐成一圈，十五個摩爾人和我一個。贊·烏爾德·拉達里是主人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他是一個強盜，他在暗地里幫我：
“還是賣了他吧，你反正要失去他的。”他順著我的意思向主人建議道，“他有病，雖然暫時還看不出來，但疾病已經(jīng)潛伏在他身上了。終有一天，他會突然全身浮腫。把他賣給法國人吧。”
我還答應(yīng)給另一個名叫哈吉的強盜一筆好處費，如果他幫我做成買賣，因此他也試著說服主人：
“用賣奴隸得來的錢你可以買好些駱駝、槍支和子彈了。這樣你就可以當(dāng)土匪，和法國人打仗了。這樣，你也可以從阿塔爾再領(lǐng)三四個全新奴隸回來。把這個老的處理掉吧！”
于是人們把巴爾克賣給了我。我把他關(guān)在我們的機庫里，關(guān)了六天，因為如果他在飛機來之前到外面晃蕩，摩爾人肯定會把他再抓走，然后把他賣得更遠。
我終于讓他脫離了奴隸的身份。那又是一個美好的儀式。來了一位伊斯蘭教的修士，還有巴爾克的老主人和易卜拉欣——朱比角的司法行政長官，這三個海盜熱烈地擁抱了老巴爾克并在正式文件上簽了字，但要是在離堡壘二十米外的地方，他們肯定會更樂意砍下巴爾克的腦袋好尋我的開心。
“現(xiàn)在，你是我們的兒子了。”
根據(jù)法律，巴爾克也成了我的兒子。
于是巴爾克也擁抱了他所有的父親。
出發(fā)之前，他在我們的棚屋里度過了一段美好的囚徒生涯。他每天要為自己描繪二十次即將到來的簡單旅行：他在阿加迪爾下飛機，在這個中途站，人們會給他一張去馬拉喀什的汽車票。巴爾克要扮演自由人的角色，就像孩子玩探險游戲：他就要再次走進生活，再次看見那大客車，那人群，那些城市……
羅貝爾格代表瑪爾夏勒和阿布格卡爾來找我。不能讓巴爾克走后餓肚子。他們讓我把一千法郎轉(zhuǎn)交給他，這樣巴爾克就可以找到工作了。
這讓我想起那些做“善事”的老太太，她們施舍了二十法郎就要求別人對她們感恩戴德。羅貝爾格、瑪爾夏勒和阿布格卡爾，三個飛機機械師并不是要做善事才拿一千法郎出來給巴爾克，更沒指望得到他的感激。他們也不是出于憐憫，像那些夢想幸福的老太太那樣。他們只不過為恢復(fù)一個人的尊嚴做一點貢獻。和我一樣，他們很清楚，一旦返回家的幸福沉醉過去，第一個沖著巴爾克迎上來的就是他的忠實朋友——貧困，不出三個月，他就要在某地的鐵路上拆除枕木，他的生活比不上和我們一起在沙漠的時候幸福，但他有權(quán)在他的親人中間恢復(fù)原來的面目。
“走吧，巴爾克，去做一個人吧。”
飛機開動了，就要起飛了。巴爾克最后一次探出身子看了一眼朱比角廣袤的荒原。在飛機前面，聚集了兩百個摩爾人，他們都想看看一個站在新生活門檻上的奴隸是怎樣一副面孔。如果飛機發(fā)生故障，他們或許還可以在不遠處把他抓回來。
我們跟我們那個五十多歲的新生兒揮手作別，因為要讓他到世界上去冒險，我們稍稍感到有點不安。
“永別了，巴爾克�！�
“不對。”
“怎么不對？”
“就不對，我是穆罕默德·本·拉烏辛�！�
我們最后一次有巴爾克的消息是來自阿拉伯人阿卜杜拉，他曾應(yīng)我們的要求幫助巴爾克去阿加迪爾。
客車晚上才開。因此巴爾克就有了一整天的閑暇。他在小城里晃蕩了很久，一聲不吭，以至于阿卜杜拉猜測他有些不安，深受感動地問他：
“你怎么了？”
“沒什么……”
巴爾克，在突然得到的假期里太自由了，還沒有完全體會到他的復(fù)生。他確實體會到一種模糊的幸福，但除了這幸福，昨天的巴爾克和今天的巴爾克卻沒什么區(qū)別。但從今以后，他就和別人一樣分享陽光，有一樣的權(quán)利可以坐在阿拉伯咖啡館的棚架下。他坐在咖啡館里，為阿卜杜拉和他自己點了茶。這是他翻身做主人的第一個舉動；他的權(quán)力改變了他的面貌。但服務(wù)生不以為然地給他倒茶，當(dāng)那只是一個平常的舉動。他并沒感到，給巴爾克倒茶是對一個自由人的贊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