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三日 星期日
大雁們飛出去，在沿海巖石礁中的一個小島上降落下來尋覓食物。他們在那里遇到了幾只灰雁�；已愀械胶芷婀志箷谶@里見到他們，因為灰雁很清楚，這些同類朋友是寧愿由腹地飛往北方的。他們十分好奇，喋喋不休地問長問短，直到大雁們把他們?nèi)绾卧馐艿胶偹姑軤栕分鸬慕?jīng)過一五一十都說給他們聽了，他們才心滿意足。在他們講完之后，有一只樣子似乎同阿卡一樣蒼老、一樣聰明的灰雁長嘆道：“唉，那只狐貍被逐出同類，這對你們來說可是很大的不幸呀。他一定懷恨在心，非要實現(xiàn)報仇雪恥的誓言不可的，他不追趕你們到拉普蘭是不肯罷休的。我要是你們的話，我就不經(jīng)過斯莫蘭省朝北飛啦，而是繞道海上經(jīng)過厄蘭島，這樣他就找不到你們的蹤跡了。為了完全地避開他的耳目，你們務(wù)必要在厄蘭島的南面岬角上停留兩三天。那里會有許多吃的東西，也有許多鳥類可以做伴。我相信，你們要是繞道厄蘭島飛行是不會感到后悔的�！�
這真是一個非常高明的主意，大雁們決定就這樣做了。他們吃飽之后，就啟程前往厄蘭島。他們當中誰都沒有去過那里，虧得灰雁把一路上的明顯醒目的標記都告訴了他們。他們只消筆直向南飛行，在布萊金厄省的海岸邊他們會遇到大批大批的鳥群，那些鳥群都是在南大西洋過冬以后返回芬蘭和俄羅斯的，他們都要經(jīng)過那里，順道在厄蘭島上歇歇腳。所以，大雁們想要找個把引路的向?qū)Р⒉皇鞘裁措y事。
那天一點沒有風信，熱得如同夏天一般，這正是出海遨游的最佳天氣。唯一使人有點擔心的是天空并不是晴朗如洗，而是灰蒙蒙的有點輕霧薄云，有些地方還有巨大的云層從天際直遮到海面，使得遠處變成一片混沌。
這些身在旅途的大雁們從沿海小島飛出去之后，他們身下的海面顯得開闊起來，海面平靜如鏡，連一點漣漪也不泛起。男孩子偶爾探頭俯視，只覺得水天一色，似乎海水都已經(jīng)消失在天空之中了。他身下不再有陸地，除了朵朵云彩之外，天上地下一片空蕩，什么東西都不復存在了。他感到頭暈目眩起來，使死命地緊緊貼在鵝背上，心情比第一次騎鵝飛行還要惶惶不安。他似乎無法在鵝背上坐穩(wěn)了，不是朝這個方向就是朝那個方向傾倒下去。
更為糟糕的是，他們同灰雁講起過的那些鳥群匯合了。一點不假，確實有大群大群的鳥類源源不斷地朝向同一個方向飛去。他們似乎都沿著一條早已規(guī)定好的道路爭先恐后地向前擁擠。鳥群中有野鴨和灰雁、黑鳧和海鳩、白嘴潛鳥和長尾鴨、秋沙鴨和??、蠣鷸和潛鴨。男孩子俯下身來往下一看，本來應該是大海的地方現(xiàn)在忽然變成了黑壓壓的大片大片鳥群，因為他看到的是水中倒影�？墒撬^暈得實在厲害，分辨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只覺得這些鳥群怎么肚皮朝天地在飛翔。他并沒有因此而大驚小怪，因為他自己也搞不清哪里是上哪里是下了。
那些鳥兒飛得精疲力竭，恨不得馬上就可以飛到。他們當中沒有一只啼叫或者說句把逗笑的話。這一切都顯得光怪陸離，同日�，F(xiàn)實迥然各異。
“想想看，倘若我們能飛離地球該有多好哇！”男孩子自言自語道，“想想看，要是我們這樣飛呀飛呀，一直飛到天堂里去該有多好！”
他看到周圍除了云朵和鳥群之外一片茫茫，于是便聯(lián)想聯(lián)翩，自以為果真在飛往天堂的途中了。他心里樂滋滋的，并且開始遐想在天堂中能夠見到什么樣的勝景仙境。那種暈眩感覺一下子消失掉了他只覺得非常高興和痛快，因為他正在離開地球飛向天堂。
就在這時候，他猛聽得乒乓?guī)茁晿岉�，并且看到有幾股細小的白色煙柱冉冉升起�?
鳥群登時驚恐大亂起來。“有人開槍啦！有人開槍啦！”他們驚慌地叫喊道，“是從船上開的槍！快往高處飛！快往高處飛！”
男孩子終于看清了，他們原來一直是掠著海面飛行，根本沒有升高往天堂飛。海面上有許多載滿了舉槍射擊者的小船，那些小船一字長蛇陣般地擺開，射手們乒乒乓乓一槍又一槍放個不停。原來，飛行在最前頭的鳥群沒有來得及看到這些射擊者，因為他們飛得太低了。不少深暗顏色的軀體撲通撲通地摔進了海里，每掉下去一只，那些幸存者便發(fā)出一陣高聲的哀鳴。
對于這個自以為正在飛向天堂的白日夢癡者來說，被突如其來的驚叫和哀鳴聲喚醒過來，這種滋味真像心里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地不好受。阿卡一個沖刺，拼命往高處飛去，整個雁群也尾隨其后以最快速度跟了上來。大雁們總算僥幸脫險了，然而男孩子卻久久不能擺脫自己的困惑。只消想想看，竟然有的人會對像阿卡、亞克西、卡克西、雄鵝和別的這么好的鳥類下毒手！人類簡直不知道他們已經(jīng)十惡不赦到了什么地步。
待到一切平靜下來之后，他們又在寂靜的天空中飛行向前，鳥群還是同先前一樣默不作聲，不過時不時地有幾只疲勞得快飛不動的鳥兒呼叫道：“我們快到了嗎？你敢保證我們沒有迷路嗎？”在前面領(lǐng)頭飛行的鳥兒便回答說：“我們正朝著厄蘭島飛，正朝著厄蘭島飛�！�
綠頭鴨們漸漸精力不支了，而白嘴潛鳥卻繞個迂回超到他們前頭去了�！安灰敲创颐Γ 本G頭鴨叫喊道，“你們不要把我們的食物統(tǒng)統(tǒng)吃光！”
“夠我們吃的，也夠你們吃的！”白嘴潛鳥回答道。
他們又往前飛了很長一段路，還是沒有見到尼蘭島。這時一陣微風朝他們迎面吹來，隨著風吹過來一股股白絮般的煙霧，似乎不知哪個地方著了火一樣。
鳥群一見到這些滾滾而來的白煙的時候，他們的神色顯得更加焦急，更加快了飛行速度。彌漫的煙塵愈來愈濃密了，后來把他們?nèi)繃绹缹崒嵉鼐o裹在里面。煙塵倒沒有什么異樣的氣味，不是黑色干燥的，而是白呼呼、濕漉漉的。男孩子忽然明白過來，這原來是一片大霧呀！
云煙氤氳，濃霧四合，幾乎到了伸手不辨五指的地步，鳥兒開始裝瘋弄癡起來。原先他們都是秩序井然地往前飛行，現(xiàn)在卻在云霧之中玩起游戲來了。他們穿過來繞過去，存心要誘使對方迷路�！扒f小心呵！”他們還戲弄地呼叫道，“你們只是在原地繞圈子！趕快回轉(zhuǎn)身去吧！照這么飛行，你們是到不了厄蘭島的�！�
大家都肚里有數(shù)厄蘭島在哪里，可是他們偏偏要盡量使對方迷失方向�！翱纯茨切╅L尾鴨，”濃霧里傳來叫聲說道，“他們可是朝著飛往北海的回頭路上去哇！”
“小心哪，灰雁們！”另一側(cè)傳來了叫喊，“如果你們再這么飛下去的話，那么你們會飛到呂根島去的�！�
上文已經(jīng)說過，這些鳥群都是這條路上輕車熟路的行家，他們盡管逗趣戲弄，不過決計不會被愚弄得暈頭轉(zhuǎn)向以致飛錯方向。但是這一下可把大雁們弄苫了。而那些起哄的鳥兒一看到他們不大熟悉這段路途，便變本加厲地要使他們迷路。
“你們究竟打算到哪里去呀，親愛的朋友？”一只天鵝筆直朝阿卡飛過來叫喊道，他的態(tài)度看起來是充滿了同情和認認真真的。
“我們要到厄蘭島去，可是我們過去還不曾去過那里�！卑⒖ɡ侠蠈崒嵉鼗卮鹫f，她覺得這只鳥是靠得住的。
“那太糟糕啦，”天鵝嘆口氣說道，“他們弄得你們暈頭轉(zhuǎn)向迷了路。你們是朝著布萊金厄方向去的。跟著我來，我給你們指路�！�
他帶著大雁們一起飛行，當他把他們帶到離開那源源不斷的鳥的洪流很遠很遠的地方，再也聽不到別的鳥叫的時候，他忽然不辭而別消失在濃霧之中。
大雁們只好漫無目標地翱翔了一段時間，他們尋找不到其他鳥兒的蹤影。后來，有一只野鴨飛過來了�！澳銈冏詈孟冉德涞剿嫔闲却箪F散了之后再走吧，”野鴨規(guī)勸說，“看得出來，你們不認識路呀�！�
這幫壞家伙串通一氣把阿卡也摘得暈頭轉(zhuǎn)向了，事情已經(jīng)很清楚了。男孩子回想起來，有很長一段時間大雁們都是在繞圈子。
“當心呵！難道你們沒有留神自己來來回回在白費力氣大兜圈子嗎？”有只白嘴潛鳥從旁邊掠過時叫喊道。男孩子不由自主地緊緊抱住了雄鵝的頸脖。這正是他很長時間以來所擔心害怕的事情。
倘若不是遠處響起了一聲如同滾雷一般的沉重炮聲，那就說不好他們究竟什么時候才能飛到目的地了。
阿卡聽到這炮聲，精神為之大振，她伸長頸脖，霍霍有聲地拍打翅膀，以全速向前猛沖�，F(xiàn)在她終于找到辨別的標志了，因為那只灰雁恰好曾經(jīng)對她說過，叫她切莫在厄蘭島南面的岬角降落，因為那里安裝著一尊大炮，人們常常放炮來驅(qū)散濃霧�，F(xiàn)在她認出方向了，世界上再也沒有誰可以愚弄她并使她迷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