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老鼠和灰老鼠
在斯康耐平原東南部離大海不太遠(yuǎn)的地方,矗立著一座名叫格里敏大樓的古城堡。這座城堡四周沒有房屋墻垣,只有光禿禿一幢高大而又堅固的巖石建筑物,從平原上十幾公里開外就能夠一眼望見它。這座城堡雖說只有四層樓,但是非常巍峨壯觀,要是同樣地方再有一幢普通房屋的話,那么那幢房子看起來保準(zhǔn)像是給小孩玩耍的小游戲屋一樣。
這幢巖石砌成的大廈有厚厚的外墻、隔墻和拱形天花板,所以它的內(nèi)部除了厚實的墻壁之外,剩下的空間就很小很小了。樓梯十分狹窄,門廊非常小,而里面的房間也為數(shù)不多。由于要保持墻壁的堅固,墻上只在最上面三層開了很少幾個窗戶,最底下的一層連一個窗戶都沒有,只有幾個用來透光線的小孔。在古時候兵荒馬亂的戰(zhàn)爭年代,人們是非常樂意把自己重門深鎖在這樣一幢堅固高大的房屋里的,就如同現(xiàn)在人們到了寒風(fēng)凜冽的嚴(yán)冬寧愿縮在皮大衣里面一樣。可是到了大好的和平時代來到的時候,人們便不再愿意居住在古城堡的陰暗寒冷的石頭房間里了。他們在很久以前就舍棄了格里敏大樓,搬遷到那些陽光充足、空氣暢通的住宅里去了。
這也就是說,在尼爾斯·豪格爾森跟隨著大雁們到處漫游的時候,格里敏大樓里已經(jīng)沒有人居住了,但是這幢房子卻并沒有因此而缺少房客。每年夏天一對白鸛都在屋檐下搭起大巢來住。在頂樓里居住著一對貓頭鷹。在黑暗的過道里居住著蝙蝠。在廚房的爐膛里居住著一只年紀(jì)很大的貓兒。而在地窖里面則聚居著幾百只在那里已經(jīng)住了許多年頭的黑老鼠。
一提到老鼠,在別的動物心目當(dāng)中,他們的名聲是不太好的,可是格里敏大樓里的黑老鼠卻是例外。其他動物在談?wù)摰剿麄兊臅r候總是免不了心懷敬意,因為他們在同自己的敵人打仗時非常英勇無畏,他們在自己的種族慘遭橫禍大難的時候表現(xiàn)得非常沉著和頑強(qiáng)。他們屬于一個曾經(jīng)數(shù)量眾多、勢力強(qiáng)大的老鼠種族,而現(xiàn)在卻每況愈下,幾乎快到了種族滅絕的地步。多少年來,斯康耐乃至瑞典全國各地都是他們的地盤。他們出沒在每一個地窖、每一個頂樓、每一幢堆放干草的棚屋和谷倉、每一個食品貯藏室和面包烘房、每一個牛棚和馬廄、每一座教堂和城堡、每一個釀酒作坊和磨坊,反正在人們建造起來的每一幢房子里都可以找到他們的蹤跡。但是而今他們卻都從那些地方被趕了出來,而且?guī)缀醣唤y(tǒng)統(tǒng)消滅了。興許偶爾在哪個古老偏僻的地方還能夠碰到幾只,但是任何別的地方都沒有格里敏大樓里麇集得那樣多。
大凡動物的種族滅絕,罪魁禍?zhǔn)淄侨祟,而這一次卻并非如此。人類固然同黑老鼠進(jìn)行過斗爭,但是給他們造成的損害是微不足道的。使得他們?yōu)l于絕境的是他們本家的另一個族類——灰老鼠。
灰老鼠并不像黑老鼠那樣從上古時代就在這塊土地上生育繁衍。他們的祖先是幾個窮得身無立錐之地的外來戶。一百多年以前,他們的祖先搭乘了一艘從呂貝克①駛來的駁船,在瑞典南部的馬爾默登陸,踏上了這塊土地。他們是一批無家可歸的、餓得快要咽氣的可憐蟲。他們先在港口里棲下身來,在碼頭底下的木樁之間游來游去,尋找那些被人倒在水里的渣滓來填飽肚皮。他們那時候根本不敢到城市里去,因為那些地方是黑老鼠控制的地盤。
然而時移境遷,灰老鼠生育得數(shù)量越來越多,他們的膽量就逐漸大起來了。他們先是搬進(jìn)了幾幢被黑老鼠舍棄的荒蕪不堪、搖搖欲墜的破舊房子里。他們跑到排水溝和垃圾堆去尋找那些黑老鼠不屑于問津的殘渣剩羹來充饑。他們能夠吃苦耐勞,慣于艱難生活,又能夠隨遇而安,要求不高,而且他們歷盡苦難變得堅韌不拔、無所畏懼了。不消幾年,他們就變得勢力強(qiáng)大了。于是,他們便著手將黑老鼠驅(qū)趕出馬爾默。他們從黑老鼠那里逐個奪取了頂樓、地窖和倉庫,讓黑老鼠活活餓死,或者干脆咬死黑老鼠,因為灰老鼠打起仗來是毫不留情的。
在得到了馬爾默這塊地盤之后,他們就或者是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地,或者是小股小股地出動奔赴各地,終于占領(lǐng)了全國各地。令人費解的是,為什么黑老鼠沒有糾集起一支討伐大軍,趁灰老鼠還立足未穩(wěn)的時候就將他們一網(wǎng)打盡,統(tǒng)統(tǒng)消滅掉。大概是由于黑老鼠過分確信自己的勢力強(qiáng)大,根本不相信會有喪失權(quán)勢的可能性。他們高枕無憂地坐享自己的財富,而灰者鼠卻趁虛而入,從他們手中一個倉庫接著一個倉庫、一個村子接著一個村子、一個城市接著一個城市統(tǒng)統(tǒng)地奪了過去。于是黑老鼠只好被活活餓死,被驅(qū)趕得走投無路,或者被聚而殲之。在整個斯康耐平原上,他們已經(jīng)沒有容身之地了,只有格里敏大樓還在他們的手里。
那幢巖石砌成的古老房子的墻壁是如此堅固,以至于穿墻而過的老鼠通道是寥寥無幾的,所以黑老鼠能夠成功地守衛(wèi)得住,抵御了灰老鼠的攻勢。年復(fù)一年,夜復(fù)一夜,人侵者和守衛(wèi)者之間的戰(zhàn)爭從未停歇過。黑老鼠一直枕戈達(dá)旦地守衛(wèi)著,以視死如歸的無比英勇投入戰(zhàn)斗,再說也多虧了那幢堅固的老城堡,他們至今一直占著上風(fēng)。
不消諱言的是,在黑老鼠還得勢的時候,別的動物也曾經(jīng)非常憎煩過他們,就像如今憎惡灰老鼠一樣。這是完全合乎情理的。因為黑老鼠過去干的壞事也不少,比方說他們常常撲到那些被繩捆索綁的可憐的俘虜身上去折磨他們。他們還啃噬尸骸。他們把窮人地窖里的最后一個蘿卜偷走。他們還啃咬正在睡覺的鵝的腳掌,從母雞身邊奪走雞蛋和雞雛?偠灾,他們的確干過成千上萬件壞事。然而自從他們不幸落難以來,所有這些事情似乎都被忘記得干干凈凈了。對于這個族關(guān)的最后一批同敵人長期周旋,為保衛(wèi)自己而進(jìn)行殊死戰(zhàn)斗的黑老鼠,沒有哪個不由衷地表示敬佩。
居住在格里敏莊園上及其四周一帶的灰老鼠也仍然堅持不懈地進(jìn)行著戰(zhàn)斗,他們虎視眈眈地窺視著,遇有合適的機(jī)會便要一舉攻下這座城堡。或許有人會以為,既然灰老鼠已經(jīng)贏得了全國各地的所有地盤,那么他們就應(yīng)該網(wǎng)開一面,讓這一小撮黑老鼠在格里敏大樓里安安生生地生活下去。然而,灰老鼠畢竟是容不得這種想法的,他們口口聲聲說,一鼓作氣地最后戰(zhàn)勝黑老鼠是一個榮譽(yù)攸關(guān)的問題。但是清楚灰老鼠底細(xì)的知情者都心里明白,那是因為格里敏大樓是被用來當(dāng)做堆放糧食的,因此灰老鼠志在必得,不占領(lǐng)是不肯罷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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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德意志北部的一個城市。
白鸛
三月二十八日 星期一
有一天大清早,露宿在維姆布湖面的浮冰上的大雁們被來自半空中的大聲喧嘩所驚醒,“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叫聲在空中回蕩。“大鶴特里亞努特要我們向大雁阿卡和她率領(lǐng)的雁群致敬。明天在庫拉山舉行鶴之舞表演大會,歡迎你們諸位光臨!
阿卡馬上仰起頭來回答道:“謝謝并向他致意!謝謝并向他致意!”
鶴群呼嘯而過,繼續(xù)向前飛去。大雁們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仍然可以聽得見,他們一邊飛行一邊對每一塊田地和樹林發(fā)出呼喚:“鶴之舞表演大會明天在庫拉山舉行。大鶴特里亞努特歡迎諸位光臨!
大雁們聽到這個消息非常高興!澳阏媸呛眠\氣,”他們對白雄鵝說道,“竟然可以親眼看到鶴之舞表演大會了!
“看灰鶴跳跳舞有那么不得了嗎?”白雄鵝不解地問道。
“喔,這是你做夢也難想得出來的呀。”大雁們回答說。
“我們要想想周全,明天大拇指兒該怎么辦,我們到庫拉山去的時候,千萬不要讓他發(fā)生意外!卑⒖ǚ愿赖馈
“大拇指兒不消單獨留在這里,”雄鵝說道,“要是灰鶴們不讓他去看他們的舞蹈表演,那么我留下來陪著他好啦!
“唉,要知道直到如今還沒有哪一個人類被允許去參加庫拉山的動物集會,”阿卡嘆了口氣說道,“所以我也就不敢把大拇指兒帶著去。不過這樁事情在今天這一整天里還可以慢慢商量,現(xiàn)在我們先去找點吃的吧。”
于是阿卡發(fā)出了啟程的信號。這一天她為了躲避狐貍斯密爾的緣故,仍舊盡量往遠(yuǎn)處飛,他們一直飛到格里敏大樓南邊那片潮濕得像沼澤地一樣的草地上,才降落下來尋覓食物。
整整一天,男孩子都悶坐在一個小池塘的岸邊吹蘆葦口笛。他因為不能夠去看鶴之舞表演大會而怏怏不快,然而又不好意思向雄鵝或者別的大雁張口提出這件事情。
他心里非常難過,因為阿卡到底還是不大信任。他想到,一個男孩了可不重新變成人,而跟隨著這些一無所有的人雁到處顛簸奔波,那么大雁們應(yīng)該明白,他是決計不會出賣背叛他們的。再說他們也應(yīng)該明白,他為了同他們在一起已經(jīng)做出了那么大的犧牲,那么他們自然也應(yīng)該義不容辭地讓他能夠看到這一切了不起的奇妙事情。
“看樣子我不得不直截了當(dāng)?shù)叵蛩麄冋f出我的想法啦,”男孩子思忖道。但是熬了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他還是拿不定主意要不要這么做。這聽起來似乎有點奇怪,其實不然,因為男孩子確實對那只領(lǐng)頭老雁抱著肅然起敬的心情,他覺得自己要敢于違抗她的意志那是很不容易做到的。
在那塊濕漉漉的草地的另一邊,也就是大雁們正在覓食的地方,有一道很寬的石頭墻垣蜿蜒延伸。于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發(fā)生了:快到傍晚的時候,男孩子終于抬起頭來要同阿卡講話,他的目光落到了那堵圍墻上。他由于吃驚而發(fā)出了小聲的尖叫。所有的大雁都馬上抬起頭來,目光一齊朝向他凝視的方向轉(zhuǎn)過去。起初,他們同男孩子一樣都疑惑不解,怎么圍墻上的灰色鵝卵石竟長出了腿腳,而且在跑動?墒钱(dāng)他們定睛細(xì)看,很快就看清楚了,原來有一支聲勢浩蕩的老鼠大軍在墻垣上行進(jìn)。他們行動非常迅速,而且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向前飛快奔跑,一排接著一排,數(shù)目多得有很長一段時間把整個墻垣都遮蓋住了。
男孩子素來害怕老鼠,在他還是個五大三粗的人兒的時候就是如此。而現(xiàn)在他變成了這么小,兩三只老鼠就能夠斷送掉他的性命,他怎能不從心眼里感到害怕呢?當(dāng)他站在那里看的時候,他渾身不寒而栗,脊梁骨上透出了一陣又一陣的涼氣。
奇怪的是,大雁們也同他一樣地厭惡老鼠。他們沒有同老鼠講話,而且在老鼠走完以后,他們都一股勁兒地抖動翎羽,仿佛覺得羽毛里已經(jīng)被撒上了老鼠屎,因而非要抖干凈不可。
“嘿,那么多的灰老鼠一齊出動呀!”從瓦西亞爾來的大雁亞克西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道,“這可不是什么好的兆頭!
這時候男孩打算張口對阿卡說出自己的想法,他覺得她應(yīng)該讓他跟著一起去庫拉山。但是話剛到嘴邊卻又沒有說出,因為剛巧有一只大鳥突然飛落到大雁群中問。
人們一見到這只鳥的時候,真的會認(rèn)為他的身軀、頸脖和腦袋大概都是從一只小白鵝那里借來的,而除此之外他卻又長著一對又大又黑的翅膀、紅顏色的細(xì)長腿,他那細(xì)長而扁平的嘴喙對于那個小腦袋來說未免大得過分,并且重得使腦袋往下垂了,這一來他的模樣總是顯得煩惱和憂傷。
阿卡趕緊整整翎翼趕上去迎接,連連彎下頸脖鞠躬致意。她對于在這樣的早春季節(jié)就在斯康耐一帶見到鶴鳥并沒有感到意外,因為她知道在雌白鸛做橫越波羅的海的長途跋涉之前,雄白鸛往往先行一步,來檢查一下他們的窩巢是不是在冬季遭到了損壞。然而她心中無數(shù)的是白鸛鳥登門拜訪究竟有何用意,因為鸛鳥素來是只跟自己同族往來的。
“我想大概您的寓所沒有什么損壞吧,埃爾曼里奇先生!卑⒖ㄕf道。
人們常常說:鸛鳥不開口,張嘴必訴苦,F(xiàn)在又一次證實了這句話是千真萬確的。更加糟糕的是這只鸛鳥發(fā)聲吐字十分困難,因而聽他的講話那就更令人難受了。他站在那兒很長一段時間只是嘎嘎地掀動嘴喙,后來才用嘶啞而輕微的聲音講出話來。他牢騷滿腹,大事抱怨:他們在格里敏大樓屋脊下的窩巢被嚴(yán)冬暴風(fēng)雪摧垮了,他如今幾乎在斯康耐尋覓不到食物,斯康耐的老住戶正在設(shè)法圖謀他的全部家當(dāng),因為他們竟然在沼澤地里排水,并且在低洼地里開始播種。他說,他打算從這個國家遷移出去,再也不回來啦。
在白鸛訴苦抱怨的時候,沒有安身之處的大雁阿卡不禁自怨自艾起來,她想著:“唉,要是我的日子也能過得像您那么舒服,埃爾曼里奇先生,我才不向人抱怨訴苦哩。您雖然仍然還是一只自由自在的野生鳥兒,可是您卻得到人類的如此厚愛,他們不會朝您發(fā)射一顆子彈,或者從您的窩里偷走一個蛋!碑(dāng)然這些話都是阿卡憋在自己肚子里的,她對白鸛只是說,她不大相信他愿意從建成以來就一直是白鸛棲身之所的那幢大樓里搬走。
于是,白鸛慌忙詢問大雁們是否看見浩浩蕩蕩的灰老鼠大軍前去包圍格里敏大樓,阿卡回答說她已經(jīng)看到了那批壞家伙,白鸛就開始對她講起了那些多少年來保衛(wèi)住那座城堡的英勇的黑老鼠!翱上Ы裉煲估锔窭锩舸髽茄劭淳鸵淙牖依鲜蟮氖种欣玻 卑X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為什么就在今天夜里呢,埃爾曼里奇先生?”阿卡問道。
“唉,那是因為差不多所有的黑老鼠昨天晚上都已經(jīng)動身到庫拉山去啦,”白鶴告訴說,“他們以為所有別的動物也會趕到那里去的。但是你們看清楚了吧,灰老鼠卻留了下來,F(xiàn)在他們正在集合起來。今天晚上趁大樓里只有幾只走不動長路而沒有跟著到庫拉山去的老家伙看家的時候強(qiáng)行闖入。他們看來是能夠達(dá)到目的的。可是我已經(jīng)同黑老鼠和睦相處多年了,如今要同他們的敵人居住在一個地方,那真叫人不好受!
阿卡現(xiàn)在明白過來了。原來白鸛對灰老鼠的所作所為感到十分氣憤,所以找上門來發(fā)泄一通怨氣。然而從白鸛的孤狷清高的習(xí)性來看,諒必他一定沒有努力去制止這件不幸的事情發(fā)生。
“您去向黑老鼠通風(fēng)報信了沒有,埃爾曼里奇先生?”她問道。
“沒有,”白鸛回答說,“送了信也不頂用。等不到他們趕回來,城堡就已經(jīng)被攻占了!
“您先不要那么肯定,埃爾曼里奇先生,”阿卡說道,“據(jù)我所知,有一只上了年紀(jì)的大雁,也就是說區(qū)區(qū)在下,想要出力制止這種無賴行徑。”
在阿卡說這番話的時候,白鸛揚(yáng)起了腦袋瞪大雙眼逼視著她。他的這副神情是并不奇怪的,因為老阿卡身上既沒有利爪也沒有尖喙可以用來肉搏血戰(zhàn)。再說,大雁是白天活動的鳥類,天一黑就不由自主地睡著了,而老鼠卻偏偏是在深夜里交戰(zhàn)開仗的。
然而阿卡顯然已經(jīng)拿定主意要援救黑老鼠。她把從瓦西亞爾來的亞克西叫到跟前,吩咐他帶著大雁們飛回到維姆布湖去。大雁們紛紛表示異議,她就以權(quán)威的口氣說道:“我以為,為了我們大家的最大利益,你們必須服從我的安排。我不得不飛到那幢石頭大房子去,要是一齊跟著去,莊園上的住戶難免會看見我們,并且會開槍把我們打落下來。在這次飛行中,我只帶唯一的一個幫手,那就是大拇指兒。他會對我有很大好處,因為他有一雙很好的眼睛,而且夜里可以不睡覺!
男孩子心里已經(jīng)別扭了整整一天。他聽到阿卡這番話,便把腰桿挺得筆直,盡量讓自己顯得個子大一些,把雙手交叉放在背后,鼻子朝天地走上前去,打算說他根本就不想去參加同灰老鼠打仗,如果阿卡想要找個幫手,她就另請高明吧。
可是當(dāng)男孩子剛一露臉的那一剎那,白鸛也馬上行動起來。本來他站立的姿勢是鸛鳥慣常的,也就是低垂著腦袋把嘴喙貼在頸脖上。而這時候從他喉嚨深處發(fā)出一陣嘰嘰咕咕的響聲,仿佛他高興得發(fā)出了笑聲。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嘴喙往下一鏟便逮住了男孩子,把他拋到兩三米高的空中,如此反復(fù)拋了七次。男孩子嚇得尖聲大叫,大雁們也喊道:“您這是在做什么,埃爾曼里奇先生?他不是青蛙,而是一個人,埃爾曼里奇先生!”
后來,白鸛終于把男孩放回到地上,一點也沒有傷害他。他對阿卡說道:“現(xiàn)在我要飛回到格里敏大樓去啦,阿卡大嬸。我出來的時候,居住在那里的所有動物都焦急得要命。您可以相信,我回去告訴他們說,大雁阿卡和那個小模小樣的人大拇指兒要來搭救他們,他們一定會喜出望外的!
說完這句話,白鸛伸長了頸脖,揮動翅膀,就像一枝箭射離拉成滿弦的弓一般,嗖地一下飛得無影無蹤了。阿卡心里有數(shù),他這樣做存心想顯顯身手壓她一頭,但是她卻一點沒有在意。她等了一會兒,等到男孩子把被白鸛甩掉的木鞋找回來穿好后,就把男孩子馱到自己背上,飛去追趕白鶴。這一回男孩子連一句不愿意去之類的話都沒有說,因為他非常生白鸛的氣,他騎在雁背上還禁不住發(fā)出一陣陣氣憤的冷笑。哼,那個長著紅色細(xì)長腿的家伙太小看他啦,以為他人長得太小就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他將要做出一番事來,讓他見識見識,從西威曼豪格鄉(xiāng)來的尼爾斯·豪格爾森可是個真正的男子漢。
過了片刻,阿卡就來到了格里敏大樓房頂上的白鸛的窩巢里。那真是一個又寬敞又漂亮的窩。它的底部是一個車輪,上面鋪墊著好幾層樹枝和草莖。這個窩巢是有了年頭的,許多灌木和野草都已經(jīng)在它上面生根發(fā)芽了。當(dāng)雌白鸛蹲在窩中央的圓坑里孵蛋的時候,她可以極目遠(yuǎn)眺斯康耐一大片的美麗景色來使自己心曠神怡,而且她還可以就近觀賞四周的野薔薇花和長生草。
男孩子和阿卡一眼就看出,這里正在發(fā)生一場使得生活的正常秩序完全被顛倒過來的大亂子。在鸛鳥的窩巢邊沿上坐著兩只貓頭鷹,一只身上長滿灰色斑紋的老貓和十來只牙齒已經(jīng)長得太長、眼淚汪汪的年邁的老鼠。這些動物平日是很難像這樣和睦地聚在一起的。
他們當(dāng)中沒有哪一個掉轉(zhuǎn)頭來看阿卡一眼,或者對她表示歡迎。他們心無二用,目不轉(zhuǎn)睛地盯住了在嚴(yán)冬過后還光禿禿的田野上這里那里隱約可見的蜿蜒伸展的幾條灰色長線。
所有的黑老鼠都默默無言,從他們的神態(tài)表情上可以看得出來,他們已經(jīng)陷入了深深的絕望之中。他們顯然明白自己的性命難保,而且這座城堡也岌岌可危。兩只貓頭鷹坐在那里轉(zhuǎn)動著大眼睛,抖動著眼睫毛,用尖銳刺耳、難聽得要命的聲音控訴著灰老鼠的殘暴罪行,并且說他們不得不背井離鄉(xiāng)投奔他方,因為他們聽說灰老鼠決計不會輕易放過他們的蛋和幼雛的。那只滿身斑紋的貓兒斷定,一旦城堡失陷,大批灰老鼠蜂擁而至?xí)r,他們會把他咬死的。他一刻不停地責(zé)罵黑老鼠:“你們怎么愚蠢到這般地步,竟然讓你們最好的斗士統(tǒng)統(tǒng)走了?”他責(zé)問道,“你們怎么可以輕信灰老鼠?這是絕對不能饒恕的過失!
那十二只黑老鼠無言以對,不過那只白鸛雖然心里也很焦慮,卻免不了還要去逗弄那只老貓!安槐啬菢有幕乓鈦y嘛,老貓芒斯,”他說道,“難道你沒有看到,阿卡大嬸和大拇指兒特地前來拯救這座城堡?你盡管放心吧,他們會成功的,F(xiàn)在我可是要睡覺了,而且是高枕無憂地睡個好覺。明天我睜眼醒過來的時候,格里敏大樓里決計不會有一只灰老鼠的。”
男孩子瞅了瞅阿卡,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說:要是白鸛果真在這時候蜷起一條長腿放在窩巢邊沿上睡過去的話,他就動手把這個家伙推到下面坡地上去。但是阿卡制止了他。她似乎一點也不動氣,相反她還用心滿意足的腔調(diào)說道:“我這么一把年紀(jì),要是解決不了這么一點點麻煩的話,那也太不中用啦。倘若可以徹夜不眠的貓頭鷹夫婦肯出力為我去傳遞信息,那么我想一切都會順當(dāng)?shù)!?
貓頭鷹夫婦雙雙表示愿意效勞。于是阿卡請求雄貓頭鷹馬上動身去找到那些外出未歸的黑老鼠,叫他們火速趕回來。她派雌貓頭鷹到居住在隆德大教堂的草鸮鳥弗拉敏亞那里去執(zhí)行一項任務(wù),那項任務(wù)非常秘密,阿卡不敢大聲說出來,只是壓低了嗓門小聲地說給雌貓頭鷹聽。
捕鼠者
到了午夜時分,灰老鼠終于尋覓到一個敞開著口的通往地窖的孔道。那個洞穴在墻壁上相當(dāng)高的地方,不過老鼠一個踩著一個的肩膀往上爬,不消多少時間,他們當(dāng)中最勇敢的那一個就爬到了洞口,準(zhǔn)備闖人格里敏大樓,而在這幢大樓的墻角下,灰老鼠的許多祖先前輩曾在戰(zhàn)爭中殞命捐軀。
那只灰老鼠在洞口稍稍停留了一會兒,提防著會遭受到暗算。盡管守衛(wèi)者的主力部隊已經(jīng)外出了,但是灰老鼠估計留在城堡里的黑老鼠是決計不肯束手待斃的。他膽戰(zhàn)心涼地傾聽著哪怕是最細(xì)小的動靜。但是到處一片寂靜。于是灰老鼠的頭領(lǐng)便鼓足勇氣,縱身一竄,跳進(jìn)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地窖里。
灰老鼠一只連一只跟著他們的頭領(lǐng)跳下去。他們?nèi)驾p手輕腳保持寂靜,大家隨時都警惕著黑老鼠的埋伏。一直等到大批灰老鼠進(jìn)入了地窖,窖底上再也容納不下更多的老鼠時,他們才敢向前推進(jìn)。
盡管他們過去一步也沒有踏進(jìn)過這幢建筑物,但是這并沒有給他們尋找道路造成困難。他們很快就在墻壁內(nèi)部找到了黑老鼠用來爬到上面幾層樓的通道。在他們爬上這些狹窄而陡峭的孔道之前,他們又認(rèn)真細(xì)心地傾聽了周圍的動靜。黑老鼠這樣地伸出鬼沒更叫他們心驚肉跳,這比面對面地明陣對仗更可怕。當(dāng)他們安然無事地來到一層樓的時候,他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那么走運。
他們剛一進(jìn)門就聞到地上大堆大堆的谷物的香味撲鼻而來。不過對于他們來說現(xiàn)在就開始消受勝利果實未免為時過早。他們先要仔仔細(xì)細(xì)地把那些陰森逼人而又空空蕩蕩的房間搜索一遍。他們逐個角落進(jìn)行搜查,甚至跳到城堡老式大廚房的地板中央的爐灶上去,而在廚房的里間他們險些兒掉進(jìn)水井里去了。每個透光線用的小孔都被仔仔細(xì)細(xì)地檢查過,但是卻仍舊尋找不到黑老鼠的蹤跡。他們在完全占領(lǐng)了這一層樓之后,便以同樣小心翼翼的方式朝第二層樓推進(jìn)。他們不得不硬著頭皮在墻壁里面爬過一段艱難險阻的路程,與此同時還必須凝氣屏息隨時提防著敵人猝然猛撲上來。盡管谷物堆朝他們散發(fā)著誘惑力極強(qiáng)的芬芳香味,他們還是強(qiáng)忍住了,仍舊每個角落都不放過地仔細(xì)搜索早先兵士們住過的那些用豎柱加固的崗房、他們曾經(jīng)用過的石頭桌椅和爐灶、深深嵌入墻壁的窗龕和在地板上鑿?fù)ǖ拇罂吡蹆海瑥那叭藗儼寻镜脻L燙的石蠟從這些洞孔中灌澆下去,用來對付入侵的敵人。
一直到這個時候仍然見下到黑老鼠的蹤影,灰老鼠搜索前進(jìn),來到了第三層。城堡主人的寬敞的大客廳就在這一層上,這個大客廳也早已經(jīng)失去了昔日的光輝,如今同城堡里其他房間一樣陰森寒冷和空空蕩蕩。他們甚至還爬到了只有一個凄涼可怕的大房間的最高一層樓。惟獨房頂上白鸛的那個大窩巢他們卻沒有在意,想不到要去搜查。恰恰就在這時候,雌貓頭鷹把阿卡叫醒,并且告訴她,草鸮鳥弗拉敏亞同意了她的要求,并把她想要的東西送來了。
灰老鼠把整個城堡里里外外仔細(xì)徹底搜查遍了之后,才放下心來。他門以為黑老鼠已經(jīng)狼狽逃竄不再抵抗了。于是他們便興高采烈地?fù)涞侥且淮蠖岩淮蠖训墓任锷先ァ?
可是灰老鼠剛剛把幾顆麥粒放到嘴里還沒有來得及咽下去的時候,就聽得下面庭院里傳來了一只小口哨發(fā)出來的尖銳刺耳的聲音;依鲜髠儚墓任锒焉咸痤^來,心神不定地側(cè)耳細(xì)聽,他們跑了幾步,好像想要離開谷物堆,然而畢竟又舍不得,便再回身過去大嚼起來。
小口哨的猛烈刺耳的聲音再一次響起來了,這時候不可思議的咄咄怪事發(fā)生了。一只老鼠、兩只老鼠,啊呀,一大群老鼠丟下了谷物,從谷物堆上竄了下來,抄著最快的近路往地窖里跑,以便盡快地跑出這幢房子。不過還有許許多多灰老鼠仍舊呆了下來,他們盤算著征服這幢格里敏大樓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委實勝利來之不易,因而他們戀戀不舍,不甘心離去?墒切】谏诘穆曇粼僖淮未叽偎麄,他們不得不服從了。于是他們滿腹委屈慌忙從谷物堆里竄出來,順著墻壁里面的狹窄通道一溜煙地滑了下去,他們爭先恐后地往外竄,顧不得你踩我、我踩你,滾成了一團(tuán)。
在庭院中央站立著一個小人兒,他在吹奏一只形狀像煙斗的小口哨。在他身邊四周,已經(jīng)團(tuán)團(tuán)圍了一大圈老鼠,如癡似呆、心醉神迷地聳耳聆聽著他的吹奏,而且更多的老鼠還在絡(luò)繹不斷地來到。有一次,他把那只小口哨從嘴邊拿開一會兒對他們做個鬼臉。這時候老鼠便按捺不住,好像要撲上去把他咬死?墒撬淮灯鹉侵恍】谏,他們便服服貼貼受制于他了。
那個小人兒一直吹奏到所有的灰老鼠都從格里敏大樓里撤出來了以后,便掉轉(zhuǎn)身來,慢步走出庭院朝向通往田野的大路上走去。所有的灰老鼠都尾隨在后面,因為那只小口哨發(fā)出的聲音實在好聽得很,他們無法抗拒它的魔力。
小人兒走在他們前面,把他們引向通到瓦爾比鎮(zhèn)的路上去。一路他存心引領(lǐng)著他們大兜各式各樣的圈子,并且他故意地專揀著難走的地方走,他七繞八拐,爬過許多道籬笆,還穿過了好幾條地溝?墒菬o論他朝哪邊走去,那些灰老鼠都不得不緊跟不舍。他不停吹奏的那只小口哨似乎是用一只獸角做成的,不過那只獸角非常之小,在如今的年代里已經(jīng)再也見不到有哪一種動物的前額上長著這么一個小巧玲瓏的獸角了。至于那個小口哨是哪個匠人制造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人知道了。草鸮鳥弗拉敏亞在隆德大教堂的一個窗龕里發(fā)現(xiàn)它,便把它拿給渡鴉巴塔奇去鑒賞。他們倆一致認(rèn)定,這樣的小口哨是早先那些捕捉老鼠和田鼠的人常常制作的。渡鴉是阿卡的好朋友,阿卡從他那里曉得了弗拉敏亞有這么一件寶物。
小口哨的確魔力無窮,老鼠根本無力抗拒。男孩子走在他們前面吹奏著。從星光灑滿大地時分吹奏起,老鼠們便迷戀不舍跟著他轉(zhuǎn)悠,一直吹奏到熹微破曉,吹奏到旭日冉冉升起,大隊大隊的老鼠仍舊浩浩蕩蕩地跟隨在他身后,被他引領(lǐng)得離開格里敏大樓的大谷倉愈來愈遠(yuǎn)了。